妇产科男大夫笔下的《子宫情事》

谭先杰的导师是郎景和先生，他率领一批协和医院.妇产科男大夫‘，忙碌在.男性止步‘帘幕之后的诊室与手术室里，为众多女性患者解除疾苦与忧伤。谭先杰擅长.两支笔写作‘（一支写医学，一支写人文），是得郎先生真传的弟子之一。

医生的优长是循证（找证据，有据而医），因而不分男女，都可进入观察-认知-干预的技术通道。医生作家的优长是在观察认知的基础上增加了叙事（听故事、讲故事），有利于医患之间的共情，实现换位思考，感同身受，真正走进患者苦难的疾苦世界。

但疾苦体验却是男女二分的。一般的临床症候与体征，如腹痛、头痛、牙痛都可能实现医患间的共情，唯有痛经的幽秘体验，分娩之痛的撕心裂肺，男大夫们难以跨性别揣摩、驾驭。

然而，谭先杰新出版的《子宫情事》展示了他探索与拓展的空间。他写作的优长是比兴，借得.比兴‘神器，有望潜入女性疾苦体验的隐秘世界，去完成观察、叙事不可抵达的.跨性别共情‘之使命。

如果将谭先杰的绝活儿局限于修辞炼句，那是不够的，他还有丰富的临床经历和炽热的科普激情。想必先杰大夫写作过程中也有.为求一字稳，耐得半宵寒‘的艰辛体验。全书112个主题，娓娓道来，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活儿。

书中上篇主要写女性生理规律与常见病的病理变迁，作者视野广大，尤其擅用熟语与成语，运用自然明喻手法的主题有.多彩宛如七色花‘（展现女性的七个生理期），.尖尖小荷出池塘‘（预产期与胎儿发育过程的形象描绘），特别富有诗人情怀的意象莫过于.羊知跪乳人谢娘‘（倡导母乳喂养的自然优势），令人纸上久徘徊，一咏三叹，不忍放下。拟人手法的绝佳意象要数.一代窦娥上公堂‘（宫颈糜烂的自辩状），将女性特有的疾苦境况解释得淋漓尽致，童话语境的.哪吒闹海羞登场‘（过期妊娠）也是神来之笔。

除了标题，书中的故事、段子更精彩。毕业不久的一个夜晚，急诊室里值班的谭先杰接诊一位妊娠34周合并心脏病的危重产妇，彻夜未眠的辛劳不在话下，有趣的是这位妇产科的男大夫完全站在女性立场上，.怒斥‘病患的丈夫不知深浅地让妻子怀孕，不识玄机地拖延救治窗口，导致命系悬崖。所幸母子俩命大得救，后来，这两个不骂不相识的大男孩成为贴心的.女性知音‘，一个是好大夫，一个是好丈夫、好父亲。一次突如其来的医患冲突中，对方的拳头已高高举起，这位大丈夫挺身而出，护着瘦小的先杰大夫，厉声教训情急之中的莽撞者：.你医生都敢打，老婆不想要了？‘算是医患友谊的别样风景。后来，才有了书中.大敌当前莫逞强‘（谈谈妊娠合并心脏病）的篇章，细想起来，还真是一语双关。

20年前，谭大夫接诊一位女性田径运动员，嫩肤秀发，集女性婀娜与男性矫健于一体，体能与竞赛俱佳，可就是不来月经，经染色体检查，结果为46，XY，原来患有雄激素不敏感综合征。据估计，每5万名女性中就有一名这样的假闺秀，她们不仅躯体性征模糊，还伴随着性心理的迷乱，生活方式矛盾、行为方式选择困难。于是，他迅疾写下.妙龄女子本男儿‘的篇章，建议有这种身心疑窦的青年早做筛查，还其男儿身。

书中谈羊水的篇章是第二十五回.水漫金山或久旱‘。本章节告诉产妇及家人，羊水是滋养胎儿的营养液，但过多与过少都有危险。这里，我很想将笔触由书里移到书外。两年前的8月，湖南湘潭县妇幼保健院里，一位产妇发生羊水栓塞，经多方抢救最后不治，在医患关系失去基本信任的大环境下，各路媒体群起报道，有人质疑医生的道德（不救之后离开抢救室），有人质疑医院的急救技术与速度，就是弄不明白为什么.羊水栓塞‘会致命。

这也难怪老百姓，他们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危急症里还有一个.羊水栓塞‘。谭先杰当夜写了4000字的长文，对.羊水栓塞‘的病情进展与凶险性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解读。因为他的文笔，也因为他的专家身份，这篇长长的博文被许多网站置顶，在微信群里也是广为流传。是他，还有更多投身危机科普的医生的努力，使得这场媒介事件一夜之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可惜这个案例没有纳入本书中，希望再版时能够补入，为《子宫情事》增添一抹灿烂。

王一方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6年09月29日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