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一个刀客,首先要有胆量。没胆子的人,握不住手中的刀,更镇不住对方手

想当一个刀客,首先要有胆量。没胆子的人,握不住手中的刀,更镇不住对方手

  想当一个刀客,首先要有胆量。

  没胆子的人,握不住手中的刀,更镇不住对方手里的刀。

  为了练胆,我曾在坟地里睡了五个月,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要多。

  为了练胆,我曾去屠宰场做了一年的小工,习惯血腥味和畜生临死前的哀号。

  为了练胆,我趁黑摸进叛军攻下的小镇,见识到活生生的地狱。

  我的师妹铃铛说,在我的身上,好像都能闻到一股死亡的味道。

  师父终于满意,开始教我刀法。

  想当好一个刀客,更重要的是恒心。

  师父教给我的刀法只有七招,我请求他多教几招,他说他也只会这七招。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行走江湖刀尖舔血,这七招刀法已绰绰有余。

  真正的高手对决,生死往往只在于一招。

  刀法很简单,一撇一竖,出刀快的人站着,出刀慢的人躺着。

  所以每天十二个时辰,我有六个时辰都在挥刀。练了整整九年,练到最后我甚至感觉,那把刀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是我手掌的延续。

  我的刀长四尺、重十三斤,名为「七星龙渊」。

  刀柄漆黑,刀鞘漆黑,收回去的时候却必沾猩红。

  当然,刀客最重要的素质,是要有原则。

  刀客不是土匪,不是屠夫,更不是杀人犯。

  出刀,必须要有出刀的理由。

  师父曾对我说过,他教过四个徒弟,第一个为了女人争强斗狠,拔刀砍死了一家恶霸豪绅;第二个为了出名,用刀挑了峨眉和青城的掌门;第三个则为了权势,去朝廷里当了武官,平定叛军的时候一夜杀了八十八人,其中三十二人都是妇孺;最后一个徒弟就是我。

  下山的时候,师父对我说:「你的刀不一定比他们快,但一定比他们稳。所以,杀死他们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残阳如血,桃花纷纷从树上飘落。

  一片桃花在空中翻腾,被师父举重若轻地夹在手指间,他把桃花放入酒杯里,和我碰了一杯。

  我一饮而尽,藏刀入鞘,头也不回地走下山。

  赌场是一个好地方,这里有酒、有大烟、有金银,还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走在大街上,你会觉得自己很渺小,茫茫众生里,你能做的事情微乎其微;但坐在赌桌上,你会觉得自己很强大,你觉得自己能掌控运势扭转乾坤,能把对手都踩在脚底。

  这个赌场更好,它的二楼是一排房间,里面有从各地精挑细选的女人,不仅有扬州瘦马,还有波斯白皮;不仅有苏州名伶,还有东瀛艺伎。

  只要你有钱,随时能享尽人间艳福。

  赌场的师爷是个二十多岁的瘦竹竿,慢悠悠地摇着扇子,喝着陈年竹叶青,眯着的眼睛里闪着精光,扫视着赌场的一举一动。

  我已经赢了两万两银子了,最后一把牌九摊开的时候,我看到坐庄的男人脸色发白,好像随时要晕倒的样子。

  「真他妈走了十八辈子的狗屎运。」坐我身后的一个男人,无比羡慕地咒骂。

  不用刻意留意,那些赌场里的打手已成合围之势,把我围在忠央,有的摩拳擦掌,有的握紧手里的武器。

  只需要一个命令,他们就会恶狼一样扑上。

  师爷笑眯眯地走下楼,坐到我对面,说:「兄弟今天真是好手气!天色这么晚,要不要去楼上休息一下?」

  我也笑道:「不用,替我把银票换来,我还有事。」

  师爷脸色一僵,但很快恢复从容,吩咐手下人给我取银票,倒上两杯酒放在我身前:「所谓相逢即是缘,兄弟今天赢了钱,烦劳下回带朋友多照顾小店生意。」

  我把酒杯端起,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慢慢放下:「我不喝酒。」

  师爷说:「我们这里也有好茶。」

  「我也不喝茶。」

  「那你喝什么?」

  「有毒的东西我都不喝。」

  师爷眼中寒意大盛,轻轻摇动手里的折扇:「阁下真爱开玩笑,我们这赌场内怎么会有毒酒?」

  周围的打手越围越近,我几乎能感受到他们呼出的浊气。

  我叹了口气:「看样子,我不喝这杯是不行了。」

  师爷笑着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兄弟今天春风得意,何必做煞风景的事?」

  「有道理,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端起杯子,手微微一扬,我身后的打手都惨呼起来。有两个揉着自己的眼睛在地上打滚;有一个在用手抠自己的喉咙,他知道自己咽下一小口。

  「奇怪,明明是我喝的酒,怎么他们倒发起酒疯了?」我盯着师爷笑。

  师爷冷笑一声,手中折扇刺向我胸口。

  他的动作很快,十个人有九个人都反应不过来,但我恰好是第十个。

  折扇被我的刀鞘挡住,我看见一滴冷汗从他眉间溢出。

  他翻腾身体手腕一抖,几点寒星从折扇里射出,如此近的距离,一百个人有九十九人都会死得透透的,但我恰好是第一百个。

  我一挥手臂,那些毒针全被刀鞘打在房顶上。

  师爷的脸色比死人的还难看,手开始发抖。

  走江湖的人,都知道过招时手抖代表什么。

  「你还有什么花样,不妨都拿出来试试。」我松开他的折扇。

  那些打手面面相觑,豺狼失去了带头的,也就成了野狗。

  「是我输了,阁下赢的银子我们会如数奉上,还会多拿两万两算作赔礼。」师爷咬咬牙,坐回到凳子上。

  「银子就算了,带我去见你们老板吧。」

  我没想到,只是这样一句话,刚刚被我制服了的师爷和那群气势全无的打手,居然全部不要命般向我杀过来。

  当我用刀鞘打断第七个人的胳膊时,那些人依然眼含红光地扑上来,尤其是那个师爷,他的右腿已经骨折,却还是斜靠着桌子,保持着攻击的姿势。

  「不要逼我拔刀!」

  我左手握住刀柄,身体成一个倾斜却极度平衡的姿势。

  我身上的死亡气息疯狂翻涌,那些人本能地后退一步,在那一刻,想必他们都看到我拔刀后的结局。

  「你为什么要见我们老板?」师爷嘴唇发颤。

  「你为什么害怕我见到他?」我反问。

  「我们老板是个很严厉的人,当他知道手下犯错后,给的惩罚……会比死更惨。」

  原来如此,我理解他们的癫狂了。

  「你放心,你们老板见到我时,一定不会惩罚你,他会很开心的。」

  我站直身体,让那个师爷带路。

  黑夜里赶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尤其是四周都是心怀鬼胎的人,更加让人难熬。

  当我泰然自若地骑着马走在最前面时,内心不由得感谢那几年练就的胆色。

  一流的刀客,就是要把自己的命看得比草木还贱。

  「到了,我们老板就在门后面,你自己进去吧。」

  师爷去里面打了个招呼,出来时又恢复到懒散从容的模样。

  我推开那扇古铜色的大门,就听到很多女人的欢笑声。

  一个氤氲着热气的温泉,里面有二十几个赤裸的女人,有的高挑,有的小巧,有的妩媚,有的秀丽。

  若是要挑一个共同点,就是她们都是非常漂亮的女人,皮肤如雪,红唇似火。

  温泉的忠央,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脸色苍白、眉目如刀,被那群赤裸的女人环绕,笑吟吟地自顾自饮酒。

  直到我走到他对面,他依然没放下手里的酒杯,眼睛从我腰间的刀一瞟而过。

  「老头子最近怎么样?」

  他很聪明,只是那么一眼,就知晓了我的来意。

  「还好,下山的时候他吩咐我,第一件事就是来拜访你。」

  「你学了几年刀?」

  「九年。」

  「我学了十四年。」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口气,「学到最后,我一看见手里的刀就想吐。」

  「师父说你的天赋最高,但心不诚。」

  「师弟啊,你看看这花花世界,遍地都是银子,满街都是女人,我为何要对一把刀忠诚?我第一次下山后,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嗯?」

  「练刀,就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人上人,只要刀足够快,就是我为刀俎,人为鱼肉,世界都任我宰割。」

  「所以你就在平叛的时候,用刀杀了三十二个妇孺?他们只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你练了那么多年的刀,不觉得耻辱吗?」

  那男人赤裸裸地站起,走到温泉边,披上一件华丽的袍子。

  那些女人也纷纷走出,争先恐后地帮他整理衣服,帮他擦干头发。

  我虽然还没看到他的刀,但已经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杀气袭面而来,很罕见的,我的心跳开始加快。

  下一瞬,我见识到真正的刀法。

  我身后的槐树被刀气连根斩断,树蔓砸在温泉池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那些赤裸的女人全部缩到男人身后,漂亮的脸蛋上都布满惊惧之色。

  「拔你的刀!」

  男人直直地看着我,当了十多年上将军,当他握刀的时候,还是恢复到刀客的姿态。

  刀客绝不乘人之危,胜,要胜得光明正大;死,也要死得堂堂正正。

  这就是刀客的尊严,这就是刀与血的规则。

  我调整呼吸,身体微微前倾,左手握住刀柄。

  「七星龙渊,看来老头子还真挺赏识你。」男人神出鬼没般出现在我身后,一刀向我肩膀斩来。

  他的步法太快,我只得翻滚闪躲。

  三师哥比我想象中要强太多,他根本不给我出刀的机会,出刀如疾风骤雨,每一刀都斩在我的要害处。

  光是防守,我已渐渐不支。

  富丽堂皇的庭院已是一片狼藉,假山水池到处是刀痕,还有个高挑的女人,被三师哥的刀气误伤,连腰横斩,血光飞溅,死前甚至来不及惊呼。

  其他女人尖叫着四散而逃,一片混乱中,三师哥的刀停滞了一瞬。

  这一瞬已足够,我的刀如雷龙出海,发出清脆的响声。

  三师哥后退一步,胸口溅出山泉般的血花,但他好像没感受到痛苦,脸上反而涌起愉悦的笑容。

  那是久违的刺激感带给他的,他放松般甩甩胳膊,手中刀就映入我瞳孔。

  他的动作好像突然间快了数倍,我完全来不及反应,脸上就热辣辣一片。

  师父教出来的徒弟,果然没一个正常的。

  我用袖子擦擦脸上的血,防止其流入眼眶挡住我的视线。

  三师哥轻蔑一笑,人影如电滑到我身前,右手轻挥,白刀上挑。

  我闷哼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栽倒在泉池边,我闻到泥土的气息。

  尽管躲过致命伤,但腹部的伤口,让我已无法站起。

  三师哥一脚踩在我的背上,略带失望地说:「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这就是你的弱点。」我笑了笑,挥出最后一刀。

  「他的刀很快,几乎要比我年轻时还要快,但他心浮气躁,只要觉得胜负已定,就会放下戒备去羞辱对手。殊不知只要对方手还在刀上,刀客间的对决就远没有结束,只要你利用这一点,就一定能杀了他。」

  我想起师父下山前对我说的话。

  三师哥在地上翻滚哀号,他的两条腿都被斩飞到池水里,血染红了整个池子。

  我支撑着站起来,一刀挥向他握刀的手。

  一声更惨烈的哀号从他嘴里传出,他失去了刀客的尊严,开始哀求我饶他一命。那些无法估量的财富、那些倾国倾城的女人、那些权势霸业,他都可以送给我。

  我不耐再听,给了他最后的了断。

  大量失血让我恍惚起来,我本想走到门外,找个人少的客栈休息一夜,但只走了三步,就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我陷入诡异的梦魇。

  我梦见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帮我绑在床上,用银针刺我的胳膊和腹部。

  他们掐着我的喉咙,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逼我吃白色毒药。

  我不停地挣扎,想要找到我的刀,却发现那把刀不知所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满头是汗地从床上惊醒,有一个人趴在床边,被吓得坐在地上。

  那是一个清秀的少女,鹅蛋脸、弯弯的眼。我想起来了,她当时是温泉里的女人之一,给三师哥梳头发的就是她。

  她的年纪很小,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

  「为什么救我?」我口干舌燥,声音沙哑。

  少女乖巧地把一杯水递到我嘴边:「因为你也救了我。」

  「我阿爹是个生意人,却被他抓进大牢。他搜刮完我家的财产后,就把我爹杀了,还逼着我当他的仆人,有几个晚上甚至……」

  少女眼眶泛红,声音越来越小。

  「你叫什么名字?」

  「阿秋。」

  我艰难地从腰间掏出银票,那些都是在赌场赢来的。

  「这些钱你拿上,去一个太平点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吧。」

  「不。」少女把银票推回,「我以后就跟着你。你饿了,我给你做饭;你衣服脏了,我给你洗衣;你要是有需要,我也可以陪你……我在这世上没亲人了,让我跟着你吧……」

  我心里一颤,刚准备回绝她,一抬眼看到她温柔款款的眼神和满是期盼的神情,只得低头沉默。

  江湖路远,突然有个女人陪伴,仿佛也不再寥落。

  阿秋虽然年纪不大,但做事非常利落。

  她总能帮我寻到最快的马,最干净的客栈,最新的小道消息。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彼此熟悉后,就会产生依赖。

  不知道这种依赖会不会影响我的刀?

  我每天依然练刀四个时辰,若是察觉到我的刀变慢,就要立刻离开她。

  「打听到啦,七月十五在衡山城里,有五年一届的武林大会,各派掌门人都会去。如果你要找的人有点名气,去那里准没错。」

  阿秋跑到我身后,细汗从她白皙的下巴滑落。

  武林大会?

  二师哥一生逐名,这样的热闹肯定不会错过的。

  「好,我们一起去看看。」

  擂台很大,长八丈,宽八丈,红色的豪华地毯铺于其上。

  人很多,有道士,有尼姑,有西域来的力士,还有东瀛的忍者。

  我和阿秋赶到衡山城的时候,擂台已经打到第三天了。

  打擂的一共有九十八人,现在只剩下十二人。

  「都怪我,要不是选的那匹马突然发病,我们就可以早点赶到,你也可以去打擂,打个天下第一的名号出来。」阿秋跺跺脚,有点沮丧。

  「为了一个虚名,就和别人生死相见,你不觉得很愚蠢吗?」

  「你不想名扬天下吗?」

  「名扬天下有什么好?在我看来,名气越大,麻烦也就越多。」

  就在我和阿秋闲谈时,场上已经分出了胜负。

  就在这时,一个胖子走到擂台忠央,他的模样颇为滑稽,脸上的肉挤成一团,几乎看不到眼睛。他是报幕的,把血迹斑斑的败者踹下台后,大着嗓门宣布下一场比赛。

  我用手按住围栏,一口气提在胸口,整个人如燕般飞到擂台忠央。

  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有几个老头子感慨好轻功。

  「这位小兄弟,你拜了帖子吗?」胖子笑眯眯地问我。

  「我不是来参加大会的。」

  「我是来找你的,二师哥,师父托我向你问好。」

  我露出我的刀鞘,那胖子眼角一颤,随即镇定下来。

  「你认错人了。」

  「一个人的样子可能会改变,但学武的步法是不会变的。刚刚你踹那个伤者下台,和我上台的轻功是一样的,都是师父教的凌云纵。」

  那胖子不再说话,莫名地,台下的人也安静起来。

  每个人都感受到一股气势,就像火山即将爆发、江水即将决堤,明明看起来很滑稽笨拙的胖子,光是站在他面前,就被压得呼吸不顺。

  一滴冷汗从我额头涌出,我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眼前的这个人,和三师哥不是一个水平的对手。一旦和他交上手,我可能就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拔你的刀!」我大吼一声,压抑心中本能的畏惧感,左手紧紧握住刀柄。

  二师哥还是如岳临渊地站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七星龙渊发出龙吟声,我第一次主动出刀,电光石火间,我已经砍了十四刀,每一刀都擦着他的衣服而过,但没一刀能伤到他的皮毛。

  台下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有身法这么快的人?还是个肥得像猪的胖子?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打仗如是,交手亦如是。

  我感觉体力在疯狂地流失,二师哥的身影变成残影,唯一清晰的是他嘴边的嗤笑。

  带着不屑和嘲弄,他没出一刀,却已死死地压制住我。

  「在我所有的徒弟里,他的天赋不算最好,身体也不是练刀的材料,但他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勤奋。懒惰可以让天才变成庸人,勤奋则能让庸人变成天才。在山上那些年,除了吃饭睡觉,他无时无刻不在练刀。刀成了他的女人、他的父母、他的理想、他生存的唯一理由……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停下来,我才发觉,他已经到达多么可怕的境界。」

  师父说这句话时,带着些赞赏和惋惜,但眼神里更多的是伤心。

  二师哥是个孤儿,被师父抚养长大,学会一身武艺后,却在下山前一夜砍伤师父,还夺走了师父的佩刀。

  「拔你的刀!」

  我的动作加快,我相信,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攻势下不还手。

  这一切正合他意,他要的就是我气急败坏。

  二师哥肥大的身躯在地上一滚,刀光一现,我连忙回挡,巨大的冲击力,差点把我手中的刀弹飞。

  他的刀不算快,但每一刀都很狠。

  我虎口发麻,胳膊也酸软起来,二师哥发出一声怪笑,手中玄红色的刀如雷神降临,带着狂风向我斩落。

  这是他的回合。

  我拼尽全力去挡,看不到任何获胜的可能,也许再挨十刀,我的胳膊就废了。二师哥看出我的衰弱,刀在空中飞转,从左手滑到右手。

  我没有想到,他的左手刀并不是他最强的,他的右手刀可怕十倍。

  血光在我身上涌现,我喉头一甜,几乎能看到死神的身影。

  我身上已有多少处伤口?十七道,二十一道?还是二十七道?

  我已无暇顾及,只知道再过一个时辰,我身上的血就要流干了。

  二师哥比我想得要老辣,看见胜局已定,不再疯狂抢攻,反而用闪电般的身法在我周遭游离。

  偶尔一刀斩来,我就得变换身姿防守。

  意识已经慢慢迷离,我突然想到我练胆时那个孤零零的荒坟地。

  乱世人,不如狗。

  有个男人,在某个深夜拖着一家五口的尸体,先是埋了他的父母,随后埋了他的妻子,最后是两个还没成年的孩子。

  他不断喘息,挖完五个坑后已经耗尽力气,但他还是支撑着爬起,开始挖最后一个坑。

  那是留给他自己的,挖好后他释然地躺在里面,脸上居然有着放松的神情。

  「喂,帮个忙,把我埋在这里吧。」男人早就发现我,在泥土坑里冲我喊。

  「你为什么要死?」

  「我不知道活着还能干吗?」

  「你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要是你的家人都是病死的,你就找出治病的解药;要是他们是被人害死的,你就去报仇。老天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老天做过什么?」

  男人疲倦地睁开眼,静静地看着星空。

  渐渐地,生机浮现在他脸上,他一跃而起,走出自己划定的埋身处。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我已不大记得,我只知道后来他成了天下闻名的医神。

  「人,只有对自己失去信心的时候,才是输的时候。」

  我大吼一声,不理会二师哥劈向肩膀的刀光,左手反刺向他腹部。

  「啊啊啊啊!」

  我的肩胛骨几乎被砍断,但他也捂住肚子后退一步。

  我终于看见他眼中的惧意,他没料到我会用这种亡命的打法,脸色变得惨白起来。

  一瘸一拐,我向他慢慢靠近。

  二师哥又是一刀横斩,我发出狂笑,痛感好像让我的感官更加敏锐,我已然能看到他出刀的弧线。

  我微侧着身子,使出师父教我的最后一招刀法——斩佛式。

  无论是神是鬼,只要这招用出,绝对有个人会倒下。

  台下人发出惊呼,二师哥的头颅高高飞起,最后摔在擂台边的臭水沟里。

  他的身子剧烈晃动几下,终于慢慢摔倒。

  我单膝跪地,咳出大量的鲜血。

  阿秋从人群中挤出来,到台上试图扶住我。我闻到她身上的淡香味,看到她眉间的担忧。

  我笑着说:「不用担心。」

  阿秋的眼泪就像珍珠,滴在我的手臂上,她说:「怎么办呀,怎么办呀……」

  天旋地转里,我疲惫地合上眼。也许我要死了,但死在喜欢的人怀里,这种死法也不错。

  他们把我绑在椅子上,不让我动弹。

  他们用东西堵住我的嘴,不让我说话。

  冰冷的黑屋子里,我感受到亘古以来的孤独,我努力睁大眼,却看不见任何东西。

  我想找到我的刀,却发现有点不对劲儿。

  我的左手手指全部被砍断,我已无法再握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惨呼着惊醒,全身的伤口都迸裂。一个男人走到我面前,眼中有股怒意。

  我长吁一口气,原来是碰到了熟人,看来这条命是保住了。

  「你的伤很重,得休养一个月才能下床。」他帮我把伤口包好,冷冷地说。

  「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么多天的擂台,肯定会有很多人受伤。我来这里,只是想多救几条人命。」

  他的衣帛华贵,大拇指戴着「扁鹊玉戒」,无法把他和当年躺在泥坑里活死人一般的模样联想在一起。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感受到此生未曾有的平静。

  阿秋每天给我做饭,给我讲江湖上最新的传言,到了晚上就帮我换药。

  我已习惯赤裸地站在她面前,感受她修长的手指抚摸我的各处伤口。

  她的脸总是很红,就像天边的晚霞。

  我已做好打算,等办完了最后一件事,就带她归隐山林,过平静安稳的生活。

  那个被称为「神医」的男人,隔几天就来看看我的伤势,偶尔拿出棋子和我对弈一局。

  「最近,我总是做着怪异的梦。」

  「什么梦?」

  「我梦见自己被一伙人囚禁,被他们用各种法子折磨,不让我说话、逼我吃毒药甚至还砍了我的手……」

  神医嘴角上扬,带着奚落味道的神情:「你怕了。之前的你,对死亡毫无畏惧,把生命看作草芥。但现在,你已经有了在意的东西,你害怕自己会死在别人的刀下。那些梦魇,应该是你心里的影子……」

  是这样吗?

  我从未有过如此逼真的梦境,我甚至能感受到他们手上的温度,能摸到那面冰凉的墙壁。

  如果是梦,怎么会一直重复这样残酷的场景呢?

  「对了,你的伤差不多了,明天你就可以出发了。」

  神医放落一颗黑子,把我所有的围势都化解,开始转守为攻。

  接下来的小半年,我寻遍大江南北,试图找到大师哥的踪迹。

  泰山之巅,西湖梅庄,塞外大漠,东海之滨。

  师父说过,大师哥是唯一让他都觉得可怕的刀客,他的刀在十年前就天下无敌,至于现在的修为,更是不可想象。

  一路风餐露宿,阿秋跟着我消瘦了许多。

  好在她生性开朗,虽然吃了很多苦,依然给我打气。无论我要找多久,她都会陪着我。

  「若是一辈子都找不到呢?」

  「那我就陪你找一辈子,这样也很好。」

  阿秋嫣然一笑,脸上浮出梨涡。

  我心里一暖,看着她的侧脸,刚想说什么,天空就响起惊雷,豆大的雨滴很快就砸下来。

  我们快马加鞭赶到路边的驿站,里面是一些江湖汉子,自顾自地喝酒吃肉。

  店小二给我们端来一些吃的,我刚拿起筷子,从门外走来一个男人,一身青衣,身材高挺,戴着竹子编的斗笠。

  那男人拍拍身上的雨水,走到我对面,取下斗笠看了我一眼。

  只是一眼,我就确定了,这是我要杀的最后一个人。

  他长相很普通,不胖也不瘦,称不上好看也绝不算难看,头鬓有几丝白发,眉目如刀,眼神亦如刀。

  「你好。」他笑着跟我打招呼。

  「你好。」我桌子下的手,已握紧腰间的刀。

  「我知道你的目的,我们能不能谈谈?」

  「谈什么?」

  「你带我回去见师父,我当面和他认错,可好?」

  「师父说,他这辈子不会再见你,除非是你的尸体。」

  那男人沉默半晌,喝下半杯茶:「那这样,你砍掉我的右手,让我此生不再能使刀,算是我对师父的交代,可行?」

  「不行。」

  「那你是杀定我了?」他微微眯起眼。

  这是个可怕的人,有着超乎常人的冷静,身体虽是懒散地坐着,却没有一丝破绽,更难以置信的是,我在他身上感受不到杀气。

  大巧不工,重剑无锋。

  他的人就像一把刀,让我无法掌握出手的时机,我甚至觉得,当我拔刀的那一刻,对决会在瞬息间结束。

  「你的刀呢?」我捕捉着他身体的细微动作。

  「十年前我就不再用刀了。」

  「我给你时间,你去找适合你的刀,我不占你便宜。」

  「哈哈,哈哈哈……」那男人突然笑起来,仿佛听到世间最滑稽的笑话。

  「师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我现在就给你展示我的刀。」

  我屏住呼吸,浑身肌肉都绷紧,却看到无法想象的一幕。

  一直坐在我身边的阿秋,扑哧一声笑起来,跑到那男人身边,脸上露出娇媚的笑容。

  阿秋坐在他腿上,亲了一口他的脸。

  我如坠冰窟,手破天荒地抖起来。

  是愤怒,是不解,还是对自己愚蠢的挫败感?

  「这是我的第一把刀。这个女人贪财如命,我一直安排他在三师弟周遭,顺便替我打听官府的消息。你下山后的第一战,我就知道了你的底细,我让她故意接近你,让你沉溺于感情中。这是她的拿手好戏,你知不知道她以前是干什么的?我第一次见到她,她一晚陪了七个男人。」

  「住口!」我的呼吸不畅。

  阿秋带着鄙夷之色,笑着说:「看来他真的爱上我了。」

  「刀客是不该有感情的,尤其是对这种婊子,更不值得。」

  大师哥笑眯眯的继续喝茶,任由阿秋像一条发春的猫在他身上浮游。

  「住口!」

  桌子四分五裂,我的刀被挡在空中。

  只是两只木筷子,就夹住了我的刀锋,无论我怎么使劲儿,都动弹不得。

  我心里一沉,虽然病好后我练刀没那么勤,但这次拔刀的速度怎么这么慢?

  门外停住一辆马车,一个男人从车里走出来,我为数不多的朋友——「白面神医」带着嘲弄之色,站在大师哥的身后。

  「这是我的第二把刀。他的名气都是我想办法传出来的。在这个江湖,想让一个人天下闻名,需要花巨大的金钱和精力。当然,这些都是有回报的。他成了我最忠心的一条狗,他不仅会救人,也会用毒杀人,武当派第十三代掌门,就是死于他的青石散下。那种毒药无色无味,会慢慢麻痹人的神经,中了那种毒,反应会逐渐变慢,一年后,就会瘫在床上,浑身溃烂而死。」

  大师哥松开筷子,让我能狼狈地抽回刀。

  「你中的也是这种毒,以你现在的刀法,是无法杀掉我的。」

  雨越下越大,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

  我猛地跃起,使出攻势最猛的「流云式」,刀气把大师哥全身笼罩。

  这是搏命的一招,也是没有后路的一招。

  大师哥一扬手,我手腕一酸,手中的刀飞到屋外,被我视若生命的七星龙渊,此刻插在马粪堆里。

  「哇!」

  一口血从我喉咙中涌出,喷到阿秋的裙子上,大师哥摇摇头,露出遗憾的表情。

  世界正在慢慢变黑,依稀间又能看到那些穿白衣服的人。

  他们死死按住我,往我的胸口刺着银针。

  王八蛋,我强作精神,想要抵抗毒药带给我的幻觉。

  「这是我的最后一把刀。」

  一张纸飘到我身前,那是师父的笔迹,他在信上写道,他的刀法只会传给最强的人,四个徒弟里唯一存活的人,才有资格回到山上,成为他认可的刀客。

  竟然是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血不停地从我喉咙里涌出,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大师哥的刀确实比我强太多。

  世间的刀,只能杀人。

  但他的刀,却会诛心。

  我的感情、我的理想、我一生信仰的东西,都被他轻松地摧毁了。

  不用他再出手,我已经失去了所有战意和勇气,我成了任人宰割的牲畜。

  「你已不配用刀。我不杀你,要你像个动物一样活下去,在愤怒和惶恐中煎熬,最后在迷雾般的幻觉中痛苦地死去。」

  大师哥的手下一扑而上,把我的左手拍在桌子上。

  刀光一闪,我的五根手指断落在地。

  痛苦如海啸般袭来,在大师哥猖狂的笑声中,我神志慢慢消散。

  挥之不去的梦魇渐渐把我吞噬。

  「小刘,介绍一下病人的情况,详细一点。」

  「是,这个病人叫秦文佑,相信大家都在电视上看过他的新闻,他是跨国财阀秦联企业的大公子。六个月前,警方收到他杀人犯罪的具体证据,但是在全城搜捕中没能找到他的踪迹,后来得到匿名人士发来的邮件,在荒山中抓捕了他。原来他被一名叫元古的秦联员工绑架,元古砍掉他左手的五根手指,逼他拍了认罪视频后,在他身边开枪自杀。在那没水没食物的十三天里,秦文佑只能靠吃元古的尸体活下来。由于被酷刑折磨,加上吃死尸给他的精神带来剧烈刺激,导致他在警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经过我院三位主任会诊后确认,秦文佑已经精神崩溃,不适合再关押在监狱,故移交至本院重症科。」

  会议室里,每个人都屏住呼吸,认真听着这个年轻男医生的发言。

  这关乎一个能影响城市命运的决定。

  「秦文佑转交本院的第三天,他的亲弟弟秦武滔伙同好友尹沉,趁护士交接班的时机溜入病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导致秦文佑情绪失控,竟用牙齿活活咬死了他弟弟。随后院里警卫赶到,控制住秦文佑,把尹沉移送到警察局,这件事也成了一时新闻。民众和警方给我们施加了很多压力,要我们鉴定出秦文佑的具体精神状况,防止他继续犯罪。因为他的背景复杂,犯下的案件又是滔天大罪,院里领导高度重视,请来了七位世界各地的精神科专家。

  「经过三个月的临床记录,以及分析催眠后的视频回放,我们可以确认,秦文佑精神分裂了三个人格。第一个人格贪财好色;第二个人格迷恋名望权势,第三个人格性格扭曲,痴迷玩弄人性。这三个人格都源于秦文佑的本性,因为受了极度刺激才分裂出来,此外,他还对害死的前女友周思秋,还有那个反目成仇的跟班元古有记忆点,那些都化成虚拟的角色活在他的精神世界里。

  「另一方面,秦联财阀以抬高物价扰乱城市经济对正府做出要挟。大家都知道,这个城市所有的商场、超市、电影院、水电物业几乎都被秦联所垄断。秦文佑现在是秦联唯一的接班人,他们若是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这个城市的百姓都会受到影响。秦联给我们施压,要我们拿出一个可行的治疗方案,把秦文佑变回一个正常人。

  「于是,我们实施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治疗手术,通过药物和催眠,给秦文佑植入了一个正常的人格。那个人格有正义感,有勇气和恒心,有自己的理想,我们一次次调整,希望这个人格能杀死其他三个变态的人格。如果成功了,秦文佑就能顺利出院,后续审判交给警方和法院;若是失败,则他还要继续留院观察。」

  做笔录的女人深吸一口气,几乎无法相信耳朵听到的内容。

  植入人格?互相残杀?这算哪门子治疗?

  头发花白的龙市长扶扶眼镜:「那你们认为,手术成功了吗?」

  「有两个变态的人格,已经确认被抹除,还有一个痴迷玩弄人性的,我们认为成功的概率很大。就算再邪恶的本性,也无法跟科学创造的正义所抗衡。」

  男医生发言结束,坐下整理手中的病历本。

  龙市长咳嗽两声:「那大家投票吧,若是超过半数举手,秦文佑就出院移交司法部门;若是低于半数举手,秦文佑就继续留在精神病院治疗。」

  空气安静起来,大家都观望着对方的动作。

  没有人敢率先举手,但也都害怕举手落后。

  会议室的大屏幕上,昏睡在病床上的财阀大公子,眉间微微一动,脸上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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