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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名,依旧是狱寺同学,满分。‘
.哦。‘
.第二名,小林同学,九十九分。这个失误有点可惜,下次检查的再认真点就好了!‘
.……好的,老师。‘
只因一个小数点的失误,而没能保住班级第一的位置,你咬牙接下老师发来的卷子,瞪着与你一直角逐着第一名宝座的灰色中分发少年,怏怏不乐。
——可恶。
又没追上他。
下次,下次绝对不会再输给他了!!
对方并没有在意你射刀子似的眼神,只是漫不经心扬手,捻起试卷。十指纤长骨节分明,校服遮掩下露出那一小截手腕,线条流畅的惊心动魄,阳光直直透下来似乎能看见微青的血管。
你怔怔盯着那道线条,不知不觉,如同曾经做过的无数次那样,已经忘记了最初看他的原因,单纯的为美色所惑。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但,无论看多少次,还是会忍不住赞叹啊……
真的很好看。
不止是手,他无论哪儿都很好看,简直是自带滤镜加磨皮、360度无死角的好看。
眼睛是翡翠一样透亮的碧色,五官精致肤色白皙身材劲瘦,虽然性格差了点,但颜值真的很能打。
是真的很能打。
可恶。
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你抿唇,在少年抬眸看你以前,收回了目光,努力伸展十指。
——明明身为女孩子,应该更有先天优势才对,但你的手指却除了.瘦‘,没有半点优点。
就像你的人一样。
平日除了学习成绩稍微看得过眼外,五官平凡,社交能力为零,总是独来独往,又是个战五渣,运动神经差的惊人,没有半点优点。
与那个人完全不同。
——对狱寺隼人,你羡慕又嫉妒。
或许……不止羡慕和嫉妒。
你的家教很严。
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在家对你就像是在学校训学生一样,从小就在你的学习上煞费苦心,平时送你去上各种补习班、托关系为你找家教,试图用各种超纲的习题将你的课余生活占据得不留一点空隙。
甚至你的暑假寒假都是在各种集训营里度过的。
——完完全全,将你的成绩放在首位。
这次也不例外。
你垂头丧气的回了家,将试卷交给他们,就木着脸开始接受他们的训斥。
从一个小数点扯到你最近下滑的竞赛成绩、口语老师的当堂反馈、迟迟未拿到手的并中交换生资格。
男女声交替融合,砰然炸开你的神经。
你徒劳的攥紧双拳,接受着他们终年如一日的训诫,只觉得像是坠入茫茫深海,感受着内脏被巨大水压挤到变形、破裂,凉意随着水汽缓缓攀上你的脊髓,渗透进每一寸毛孔,宛若附骨之蛆。
——好累。
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
凭心而论,你的脑袋并不是很灵光,双商也只是正常水平,与那些真正的天才相去甚远。
你也是真的不喜欢学习,不喜欢无休止的竞赛,不喜欢出国留学、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独自挣扎,更不喜欢只是个初中生、却要在高中的课本里挣扎起伏。
——你好累。
.不想做就不做,为什么勉强自己?‘
少年冷漠又不耐的声音犹在耳畔,你唇线绷直成一条直线。
那次,也是这样。
象征着放学的铃声已经响了很久很久,周围的同学纷纷涌出教室,你却被一道竞赛题库中算不出的解析几何困留在了原地。
不行。
完全没思路。
你咬着笔杆,将头发揉的一团乱。值日生去倒垃圾了,教室里只剩你一个人。
就是因为只剩下你一个人。
死寂蔓延开来,无力与压抑细细密密撕咬着你每一寸神经,烦躁恰如引线,这道解析几何就像是点燃它的火星。
你突然就爆发出来,扔下笔捂住脸,嚎啕出声。
——好累。
为什么你这么笨?
为什么就是想不出来?
不应该的,公式与例题你已经解了十几遍了,不应该的啊。
无论人信与不信,你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但大多时候,无论你再努力,再不甘心,也是不如所谓的.天才‘们稍稍动些脑筋。
父母失望的叹气声一遍遍反复,随着泪水一同滚落而下的,是你所剩无几的自信心。
——事实如此,你就是很没用的人。
教室门猛地被拉开,一瞬间,你来不及掩饰,全凭本能抬头看去,直直对上了祖母绿的澄澈双眼。
你能清楚的看到少年挑起的眉与眼底的讶异,这让一直把对方当做假想敌的你咬牙错开视线,等待着他的嘲讽。
这么大的人了,还哭成这个样子,很丢人是吧?
不用说他,你自己都觉得无地自容。
想笑就笑吧。
你准备好了。
狱寺隼人只是回来取手机而已,没想到会撞见你哭泣这一幕。说实话,他并不擅长哄女孩子。
说实话,他也并不是那种会闲的嘲笑你那种人。
最符合他性格的做法是全当没看见,转身走人,利落干净。
——但他没有。
鬼使神差的,少年缓缓皱起眉,绕过你,伸手探进书桌膛取出手机,然后在你身旁缓缓站定。
你能听到他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最后阴影覆下,洒在你脸上。
随之而来的,是有些奇异的味道,像是化学实验的硝石味又像是淡淡的烟味儿,勾的你心痒痒的,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他在你身边停下了。
想想想想想靠近一点看你鼻涕眼泪流一脸的的蠢样子么?!!
狱寺隼人皱着眉,像是极其不耐烦,却又强行压着脾气不发作。他捞过方才被你扔到一边的铅笔,左手握住,轻巧动了动。
你能听到纸与笔的摩擦声,还有……少年清浅的呼吸声。
他……
他在画直角坐标系。
你的目光被他灵活的手指吸引,看得出这双手的主人有转笔的习惯。他略略思索着,手也不停,铅笔在他指尖旋转翻飞,看得你眼花缭乱。
这么一打岔,那点抑郁烦躁与自我厌弃,也散了不少。
你拽出手纸,小心擦了擦脸,又被他认真的神情感染,抱着绝不服输的态度,和他一起重新读了遍题干。
也许是心态原因,也许是少年那几笔铅痕的灵感,你突然福至心灵,眼睛亮起,惊呼:.啊我知道了,在——‘
.A点,沿这边建系。‘
狱寺隼人有些哑的嗓音与你几乎同时响起,你们下意识对视。天光泼洒,映出灰尘在目光交汇处跳跃,那一眼望的极深极沉。
你们都愣住了。
少年比你先回过神,他眉头皱的更紧了,见你明白也不再废话,放下笔,转身就走了。
教室门被拉开,又被合上。
重归于寂静。
你只听见了那句冷漠又充满不耐烦的:.不想做就不做,为什么勉强自己?‘
你愣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他……他是第一个,这么对你说的人。
——说的轻巧。
但……
可能是被压抑的太久了,又可能是那天的阳光太晃人了,你突然就想试试。
……不想做就不做,再也不勉强自己。
狱寺隼人是这么告诉你的。
他也是这么做的。
那个少年肆意随性的活着,你也想……想像他一样。
你迎着父母的视线抬起头,努力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爸,妈,我……我不想出国,也不想再参加竞赛了。‘
你的父母愣了愣。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反抗的结果不必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你被更加凶狠的骂了一顿,打断他们的是学校的紧急会议,你被勒令在房间里反思。
大门被反锁的声音并不能阻止你那颗跳动愈发剧烈的心脏——你说出来了,你真的说出来了。
原来没有那么难。
只是你一直胆子太小,一直逆来顺受。
这种做自己的感觉,你很喜欢。
超级喜欢。
这总能让你想起那个双腿交叠于桌前,冷冷听着老师念叨、面不改色毫不在意的少年。
他真的很厉害。
……狱寺隼人。
你……你也很喜欢他。
超级喜欢。
在你下定决心做自己后,那些本来难如登天的事也变得再简单不过了,就像此时,你并不打算真的在家反省。
你熟练的翻找出了家里的备用钥匙,将锁好的窗户打开,翻身落在草坪上就地一滚——虽然有点疼,但是第一次逃家的兴奋感如此强烈,让你完全不在乎那么点疼痛。
下一步呢?
下一步要干什么?
你欢喜的扬起嘴角,决定先去商业街逛一逛,享受一下少有的休闲时光,也就是在商业街尽头的书店内,你看到了伫立不前的熟悉的他。
狱寺隼人……?
中分发的少年停在书摊前,双眼颤动着,明显是看得入神了。你鼓起勇气,悄悄走上前去,想和他打个招呼并且表达感谢。
不仅是上次那道解析几何,也是为了他那句.做自己‘。
帮大忙了,真的要谢谢他。
不过……他在看什么?
.世界十大不可思议……?‘你轻轻念出书名,对上了狱寺隼人锐利的双眼,迟疑出声,.狱寺同学……喜欢这种风格?‘
少年冷冷扫了你一眼,并不接话,放下书转身离去,用行动书写出.与你无关‘这样的字眼。
唉——
果然还是不行么。
这搭话方法你在脑子里模拟了四五遍,才敢说出口。
你还是决定舍弃那些虚伪的寒暄,向同班与他关系意外地还算融洽的山本同学学习。
你快跑几步上前,追上了灰发的少年,在他不耐烦的注视下提高音量,大声喊出那句:.做自己的感觉真的很棒——狱寺同学谢谢您!!!‘
一记直球。
没想到你要说的是这个,狱寺隼人扬眉看你,那点不耐烦倒是退了些许。他的视线在你蹭破皮的手臂与膝盖顿了顿,很快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家伙的父母,还是那么严啊。
你并不知道,狱寺隼人挺早以前就注意到你了。
最开始对你的印象只是孤僻话少但脑子还不错,总能看见你逃了体育课躲在树荫里做题的刻苦样子,平时各种测验也都能和他持平,有时一个不查还会被反超。
啧,让人不爽。
许是少年的骄傲与自尊心作祟,被你夺过几次第一名的狱寺隼人,彻彻底底记住了你的名字。
小林叶。
——大概是个.没有学到死,就往死里学‘的书呆子吧。
记住一个人,就会忍不住注意她在做什么,你的座位又是在他斜前方,平日一打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在不知道多少次看到你换了本练习册,又坦然换下了用没油的中性笔后,狱寺隼人冷哼一声放下了手中转出花样的笔与正研究的G文字,莫名其妙的也拿出了教辅资料,动笔飞快。
……论学霸的自我修养。
也是受你影响,此后小测验结束后都会谨慎检查一遍再交卷子的少年再也没从第一的位置上跌下去。
虽然他对此并不在意。
但是不妨碍他被你激起的好胜心。
——况且作为十代目最可靠的左右手!成绩好是必须的!不然怎么有资格辅导对此不太擅长的十代目?!像棒球笨蛋那样只会挠头傻笑可绝对绝对不行!!
一想到双手合十带着点.好厉害啊‘的眼神听他讲题的刺猬头少年,狱寺隼人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了。
——十代目!!!他准备好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一个让目中无人的少年记住你的小插曲而已。
只是愈发熟悉你除了做题、喝水、吃饭、听课,完全零社交的、千篇一律的无趣日常后,坐在你斜后方的少年不得不为你这股疯魔的劲头赞一句佩服。
学到这个地步,真是……真是厉害。
快学傻了吧这女人。
怪不得总会回头呆呆地看自己,目光直愣愣的,被自己看回去时,又连掩饰尴尬也不会。
说是这么说,狱寺隼人其实倒有些欣赏你身上这股子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镇定劲儿,同班的女孩子们青春又有活力,每天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什么,又笑又闹,一时半刻都安静不下来——
而且总会有无聊的女人簇拥上来,和他说些有的没的,吵得他头疼又心烦。
和叽叽喳喳的她们比起来,你安静的样子格外显眼,落在少年眼里反而成了加分项。
毕竟除了追随敬爱的十代目,平日生活中狱寺隼人也习惯孤身一人,不喜欢吵闹。
学霸+喜静,人设部分重叠的感觉很奇妙。
许是同类的直觉吧?
一段时间下来,他对你的印象意外地还不错,堪堪超过了及格线。
——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就是这样而已。
这种情况持续到了未来战。
突然来到了这样一个绝望的未来,说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封闭心灵的少年遇上了十年后的你。
原来……十年能让一个人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狱寺隼人扬眉看着未来世界的你着一身干练的西装,熟练的和他们打招呼,然后送上了这个时代的自己留下的线索——用G文字凑成的一句话,说是完全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这么机密的东西,会交给她来保管?
……未来的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轻易看懂了少年的疑问,未来的你欺身上前,试探着想揉他的头(当然被躲开了),为他这稚嫩的有些可爱的样子心软成一团。
沢田纲吉与山本武等少年也猜到了什么,识趣的将空间交给你们,狱寺隼人就臭着脸听你一点点讲着未来的他习惯的战斗方式,帮他分析当前局势,一句句话简明扼要、说进他的心坎里。
这女人,连安慰都无声又巧妙,显然谙熟于这种.顺毛‘行为。
狱寺隼人真的越是听,越是为你这份知根知底的熟悉惊讶。
别扭的少年不想承认,他被你安慰到了。
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可恶。
——这女人的态度和语气,真的令人火大。
狱寺隼人冷声打断你,尖刺重新竖起,伤人又伤己:.你和他什么关系?又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被他这话问的愣住了,你也不在意他不友好的样子,只是想了想,半晌才扯开堪称温柔的笑:.我们啊,这不太好说——掌握主动权的一直是他。如今他成了你,我反而有点想问。‘
.?‘
.你想和我发展到什么程度呢?隼人。‘
少年的名字被你含在嘴里细细碾磨,尾音微扬,像是把小勾子。不知道为什么被你这样的称呼熏红了耳根,狱寺隼人臭着脸丢下一句:.谁管你啊?!莫名其妙——‘,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倒是有些像落荒而逃的样子。
看得你不由失笑。
那句.你想和我发展到什么程度呢?隼人。‘一直萦绕在少年耳畔,也是你们最后一次交谈,那之后他就没再见过你。
未来战结束后,回到熟悉的世界,再看你时总会想起十年后的那女人看透一切的了然笑容,狱寺隼人神情复杂的盯着你,直直盯到你终于察觉到什么从题海挣扎出来,茫然望向四周,才满意的收回了目光。
——这女人,果然还是这副书呆子的蠢样看着更顺眼些。
他这么想着,舒展开紧蹙的眉头,在阳光下微微活动身体,枕着胳膊开始新一轮的刷题。
至于那天放学后看着她哭花了一张脸的蠢样,鬼使神差的停下脚步,走上去看看能难哭她的题是什么样,只是顺便,而已。
主动错开与你对视的目光,少年冷哼一声推开门,绝不承认有任何私心成分。
——结果还是没忍住留下了一句.不想做就不做,为什么勉强自己?‘就是了。
别扭的很。
如今也是。
分明猜到了你是因为成绩与家里人发生矛盾,又偷跑出家门,狱寺隼人只装做全然不知。
他停下脚步,手摸向了腰间,自然而然挑起一根烟,你甚至都看不清他是怎么点的火。
烟雾缭绕中,少年垂着那双翡翠般漂亮的眼看你,看得你浑身不自在时才淡淡吐出一句:.不客气。‘
唉——
他回你了!
这是你第一次和他对话。
你的心跳有些失控,脸也莫名其妙的红了,不争气的绞着手指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要……要和他告别么?
可是难得和他聊天。
这么告别……有点可惜。
看你低头久久沉默,狱寺隼人那点耐心也宣布告罄,他扫了你一眼就不再管闲事,脚步径自向前,并没有给你多说的机会。
你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也鼓起勇气追了上去,像个小尾巴一样牢牢缀在少年身后,也不开口,就只是跟着他。
狱寺隼人被你跟的心烦意乱,终于在街角再次停下脚步转身看你,眼睛像是淬了冰,语气却活像个炸药桶:.你这家伙——到底想干嘛?!‘
冰火两重天。
你下意识瑟缩了下,视线转啊转从他劲瘦的腰修长的腿帅气的戒指转到那双你最爱看的手指上,香烟燃着火星明灭,奇异的味道再次席卷入你的嗅觉,与此同时,烟雾也迷蒙住了你的视野。
这是……狱寺隼人。
你也不知是怎么,话都没经大脑,直接脱口而出:.我……我想和你学抽烟。‘
狱寺隼人:.………哈啊?‘
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他叼着烟冷冷瞥你的样子太好看,可能是你迟来的叛逆期让你不想再做那个父母要求的乖乖女,可能是……
你想离他更近一点。
反正你冷静下来,双眼诚恳又执着,撞入翡翠的湖泊:.请教我抽烟——拜托您!!‘
用的姿势居然是土下座。
狱寺隼人:.…………‘
这什么要求啊奇奇怪怪的。
他是真的不知道这女人在想些什么。
以为他很闲么?
而且抽烟这种事……还需要教么?
有一说一,亲手将白纸染上颜色的感觉倒也有点意思。
狱寺隼人抱着还未来的你那点人情的心思,竟然真的敲出一根烟,捏起,递到你手中。
.学会了就赶紧回家,别跟着我了。‘
少年的嫌弃不留情面,与之截然不同的是认真专注的神情,他真的……
打算教你抽烟。
那夹着纸卷的食指中指几乎与香烟融为一体,白的惊心动魄,你小心翼翼双手接过,让纸烟安静落在你的掌心。
狱寺隼人示意你向他那样夹住尾端,凑在嘴边,手中变魔术一样出现了个小匣子——
他倾身靠近你,烟雾缭绕,手指白皙清透,猩红腾烧跳跃着。
那场景是说不出的……
惑人。
就像是他一样。
少年背后的天空灰蒙蒙一片,与缭绕起的烟同色,一点红若隐若现留在他指尖,引得你像是被摄住心神一样跟着他的动作,轻轻吸了一口。
烟草的呛人气息瞬间充斥你的喉腔。
——好难受!
你在狱寺隼人有点好笑的眼神中狼狈的呛咳出声,白雾从嘴中仓皇逃逸,缓了很久才止住破碎的呼吸。
你一直以为抽烟很简单。
真的。
没想到这么难。
方才那种五官都被蒙上刺人的怪异感让你心生退却。狱寺隼人看出你那点逃避的心思,笑意揣着嘲弄,穿透云雾到达你耳畔:.够了?回家吧。‘
就像是你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超过他的成绩一样。
你比不过他,学习也好,什么都好,如今连抽烟也是。
那种云泥之别相逾鸿沟的阻隔感让你横起心,不顾他讶异的眼神狠狠吸了一口,这次你做足了心理准备,竟然感觉也没那么不能接受了。
——哪有什么天堑。
你偏要跨越这道线。
就像是狱寺隼人这个人,你一定要追上他,赢过他。
不服输的斗志让你努力呼吸着,虽然还是难免呛咳出声,但总能感觉到在进步。
第三次,你刚想凑近烟尾时便被少年轻巧夺下指尖烟卷,他抖擞烟灰将那个烧了半截的纸卷丢落在地,伸脚碾碎,垂眸看你。
也许是浓烈的烟雾作祟,你竟然从狱寺隼人眼里看到了有些柔软的无奈,他就像是你刚刚抽到的烟,第一口第二口呛人无比,在往后便是余烟袅袅肆意又温和,直钻进人肺腑。
你只能看见他一手夹着香烟,风吹过送来了他独有的气味,火苗随之明灭扑闪着,火星此起彼伏,有些像萤火虫。
你甩甩头,不知道为什么会把.温和‘这个字安在他身上,只觉得自己是抽烟上头了,连神志都不甚清晰。
.你……‘
.不想做就不做,为什么勉强自己?‘
.………‘
这是狱寺隼人第二次向你说这样的话,他的烟也燃到了尽头。随意抖落四散开的红点,少年留下这句话便离去了,背影利落,一如既往,半点不拖泥带水。
风烟四散,为少年清俊的背影勾勒出几分柔和的轮廓,你怔怔望着像是遥不可及的他,说不清楚此时的感觉。
——明明心跳的不正常,但眼睛却酸涩沉重。
你,是追不上他的。
这个念头来的突兀,却让你万念俱灰,如坠冰窟,连不自觉攥起的手指都无力松开。
狱寺隼人就像那阵烟,你抓不住,更追不上。
………放弃吧?
还是放弃吧。
勇气来的快,退的也快。你用力揉揉眼,那点叛逆的做自己的小心思还是消散了,你决定回家与父母道歉,做回那个乖巧的听从指挥的人偶。
毕竟无论你如何挣扎也追不上,那倒不如,干脆放弃挣扎。
——从小到大,不争不抢只是为了掩饰争抢后也得不到的失落。你就是这样没出息的鸵鸟心态。
那点不足外人道的小心思,也好好藏起来,不要再说给自己听了。
更别提,诉与……旁人听。
你长出一口气,抬腿绕过这街角,却在下一个路口发现了静静停着的少年。
天光泼洒,风烟聚散。狱寺隼人回眸看你,眼睛翠绿如翡石,一眼就让你摒弃了一切杂念。
天地归于无声。
你顿时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呆呆看着眼前离你不远不近的少年,耳里只有他略带不耐烦的那句:.愣着做什么?走啊?‘
柳暗花明,枯木逢春。
追——
狱寺隼人。
说不定,追的到。
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全力追,怎么知道能不能追的上?
你深呼吸,笑意坍塌又重建,比方才更加真实,强烈的情绪驱使着你快步上前。
.我……我来了!‘
苍山泱水,四季更迭,山河壮阔,星河错落,再多美景都比不上他回眸那一眼。
——总有一种人,值得你用一生去追寻,甘愿溺毙在那翡翠琥珀中。
直至将那点翠绿,那双手,牢牢攥在掌心。
身死则已。
不死不休。
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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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雨后惊鹿
【0】
.在西西里,想要活下去,得先学会装聋作哑。‘
【1】
午后的暖风舒适清爽,眼前年龄与你相差无几、命运却截然不同的女孩细腕赛雪似霜。纤细又柔软的手指显出精心修饰的指甲,弯如新月,恰到好处。
——俨然是双无需为生活烦忧的手。
你拈起浸满酒液的棉团,一点点擦拭着她的手腕,做着刺青前的消毒准备。
女孩因猝起的冰凉略略蜷缩,回望向你的一双眼湿漉漉,像是蒙着清晨的雾。
许是气质相同,许是境遇相同,自从见她的第一面起,你便想起父亲生前最爱的那幅.雨后惊鹿‘图。
他本想着将之加以修饰,突破以往的风格,设计出一系列新的刺青图案。
如果……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
【2】
掩在面纱下的伤疤隐隐作痛,你垂眸,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工作上。
——过去的事情无力改变,再回忆也只是徒增痛苦。
如此而已。
你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却听小鹿般的贵族少女怯怯开口:.姐姐,刺青……会很痛么?‘
这似乎是她被近卫们.护送‘进门后,同你说的第一句话。
刺青,会很痛吗?
毕竟是用针将颜料一笔一笔烙印在皮肤上,说是完全不痛,是不可能的。
为减轻客人的疼痛感,你习惯于在颜料中掺上一种有麻醉效果的、对人体无害的植物汁液,代价是最终成品的颜色略显灰暗。
而在得知这一小得近乎可以忽略的.代价‘后,贵族少女的那位习惯性板着脸、做出一副轻蔑模样的.父亲‘便一口否决了这个提案。
半点未曾犹豫。
真真是典型的贵族嘴脸。
恐怕他眼里,女儿也不过是个耗时长些的投资罢了。过去十余年,母族抚养她成人所付出的精力,如今正是加倍收取回报的时刻。
哪会在乎女孩能否忍受得住这点痛楚呢?
自你从业以来,为贵族服务多了,这种事你看多了,便也见怪不怪了。
呵,所谓贵族。
不尽是这些玩意儿么?
【3】
思绪飘远。你的动作顿了顿,为着女孩将面临的、本该不属于她的、囚牢般枷锁重重的未来,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出言宽慰。
隔着层层面纱遮掩,话音便哑哑散落:.会有一些,但我尽快。‘
女孩放松了些,露出温婉有礼的笑靥:.谢谢你。‘
你点点头,执笔在她腕间画出刺青的纹样,用以遮去原本的狰狞疤痕,不再多言。
这道疤,形状独特,刀口分明,明眼人一瞥便能读懂背后深义,稳稳的盘踞在女孩洁白如玉的腕子上。丑陋凸起的疤痕,让你想起父亲的遗作中,隔着蒙蒙雨雾,直直穿透惊鹿胸膛的染血箭矢,突兀地毁去所有美好,揭露无比残酷的现实。
谁又能想到,眼前小鹿般乖巧的女孩,能对自己这般决绝呢?
大抵是,她为抵抗命运不公,所做出的最后反抗吧。
这道疤也是她,或是她背后的柯林梅洛家族此行的目的。而身为西西里最负盛名的纹身师,你的任务便是化.腐朽‘为.神奇‘,同时使女孩可能是一生中唯一的反抗结果……消失殆尽。
这是你的任务。
绘完图样,你将朱笔搁在工作台前,抬眼最后确认了一遍无误后,执针而下。
【4】
工作台前摆着女孩母亲早已选好的游鱼家纹,其下还另附一行阿拉伯小字,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却连略通外语的你都熟悉无比。
——艾本尼少校。
最近拥兵强势入驻西西里,以雷霆手段强攻掠夺各群岛,与原先风头正盛霸权十余年的巴勒莫.守护者‘——诺尔曼地头蛇.尼格罗少校‘分庭抗礼的,.艾本尼少校‘。
都是些个侵略者,打着保护的旗号,来分一杯西西里的羹罢了,也能引得本地各贵族纷纷削尖脑袋欲攀附,也是可笑。
卖女求荣?
在人身上纹下另一人的名姓,如此之轻易,就如同在待宰的猪狗身上打标签。
可真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令人作呕。
想到这儿,你手下动作不停,心却如明镜般透彻,知晓这疤下定藏着段耐人寻味的往事,却也知,在这圈子里,通晓太多并非好事。
会死的很快。
尤其是……多管闲事的人。
被纱料死死蒙住、从不示人的半张脸上,伤疤隐隐作痛,你抬手掷废弃棉花团与刚生出那点无用的同情心一同入废物桶,持针的手稳如泰山。
【5】
你只是个纹身师,完成工作,领取赏钱。
仅此而已。
旁人的命运与你无关。
……对。
与你无关。
【6】
颜料斑驳错落,细针如纺锤般穿梭,游鱼悠然摆尾,从纸上图样渐渐渡到少女腕间,活灵活现。
桌上流沙扑簌簌抖落,屋外日头愈发暗沉,为保视野足够清晰,你已经点上了油灯。
傍晚风凉,烛火便也不安分的跳动不止,你被晃的心烦,抬手正欲关窗,全程默不作声的女孩却哑着嗓子低低道:.我……我想再看看。‘
你与她对视,轻易读懂对面人眼底的哀求,心下一软,便无声点头。
女孩小声道了谢,侧头看向窗外。
乌云蔽日,树影婆娑,单调得有些乏味,她却看的入了迷,目不转睛。
你趁着间隙,顺她的目光悠悠向外,定睛一瞧,不远处枝条掩映下竟是只不知名的鸟儿。羽翼末端带点红,凭脚爪紧捉住树干,一头窝在羽毛里,微微打着鼾。
.真羡慕。‘单手撑起下颚的女孩微笑着,笑容里却泛着揪心的苦楚,.若有来生……‘
她很快整理好情绪,抿唇看你,挽起羞涩的弧度:.失态了。‘
你狠狠心,没搭腔,只一言不发埋头干活。
【7】
与你无关,与你无关。
莫看,莫听,装聋作哑。
……若非生在这个腌臜地界,你也想如同飞鸟一般,自由的活下去。
【8】
云朵被染成铅灰色时,最后一个字母宣告成型,堂而皇之取代伤疤,霸占女孩纤细易折的手腕,完全看不出先前痕迹。
柯林梅洛家族的游鱼家纹、写着军阀.艾本尼‘的阿拉伯人名,像是生长在皮肉里。
坚实,牢固,美丽却也丑陋不堪。
你能感受到少女沉静如初的注视,不急不躁,恰如掠过巴勒莫海峡的晚风。
见你开始收尾,她呼出一口气,由衷的夸赞道:.辛苦了——化腐朽为神奇,您真厉害!‘
在这样的时代,刺青面向的群体大多是贵族,见惯了他们的嫌恶傲慢与眼高于顶,她……是个特例。
你不自然的弯唇,试图回以同样善意的微笑,听这女孩惊叹游鱼的栩栩如生,字母的精致飘摇,软糯嗓音流水般连带出你的愧疚,不断放大。
那句.我能帮你些什么吗‘卡在嗓子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如鲠在喉。
父亲临终前的脸与母亲烈火中焦黑的身躯交叠闪现,师父大限将至前,一遍又一遍的叮嘱此刻如平地惊雷:.在西西里,想要活下去,得先学会装聋作哑。‘
面上的疮疤应言,隐隐作痛。
你险些拽住她手腕的手指被烫着般,猛地缩回,沉默点头,全当应和。
【9】
现实是针,挑瞎你的眼、刺穿你的耳膜,生活迫使你吞下火焰咽下烙铁,成了个对待诸多不平只能忍气吞声的哑巴。
——你们都是哑巴。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们只能是哑巴。
【10】
女孩没来得及多说几句,门外等候已久的近卫们便一拥而入,半护卫半强迫的请她回家,行至门口她却突然回头,同你说了句:.谢谢你呀,姐姐。我们……有缘再见啦。‘
她发间名贵璀璨的金银珠饰,和着你门前用廉价塑料串成的门帘叮当作响,落在你耳里,是刺耳的响。
你张张嘴,还没来得及作出回应,女孩便被团团围住,密不透风,像是生怕她逃了似的簇拥离去。
月影稀疏摇散进窗子里,你沉默着整理用具,清洗颜料,打扫工作台,良久良久,一声叹息恍若轻烟,钻进风里。
.再见。‘
【11】
即将作为活祭品落入虎口的、刚烈的愿以割腕相抗却无果的、如同小鹿般的、渴望自由如飞鸟的、不知名姓的少女。
希望能再见你。
【12】
你是.如今‘西西里最负盛名的纹身师。
之所以强调.如今‘,是因你这个.最‘……其实得来的太轻巧又太沉重。
老顾客与同行大多因着你父亲的遗作抬举你,以为那是出自你的手,将之夸的天花乱坠——但你知道,自己不过是追寻着父亲的脚步,只是个名不副实的传承者。
比起父亲,你的绘画水平不过尔尔,远担不起这盛名。
不过也是,天才难见,常人难以望其项背,也是在再正常不过的事。
二十年前,你的父亲是西西里第一纹身师,是当之无愧的.最‘负盛名的纹身师,手艺精湛,笔下图纹惊艳绝妙,风格独特。
据说他来自艺术之都佛罗伦萨,本是个画廊清洁工,却天赋秉异,苦心钻研民间街头写生者、留洋归来的画家等多位艺术家的作品,竟能将诸多风格杂糅重组,自成一派,获得了几位苛刻出了名的画师的认可,此后便名声大噪,身价倍增,风头无两。
年少成名,却好景不长,他这般野路子混出了头,反而比多年兢兢业业循规蹈矩的画师们更辉煌更出彩。
树大招风,终于还是招来了嫉恨和封杀。
不知是谁第一个下手,买通你父亲最信任的好友,窃取手稿、偷天换日,一盆恐怖的名为.抄袭‘的脏水不偏不倚扣在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头上。
此后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你父亲被斩断右手,驱逐出城,一路颠沛流离,逃到了荒僻遥远的西西里,并在这个安静的岛屿定居了下来。
也不知是一路上从谁那儿学到了.刺青‘这本事,将人体视作画纸、执针为笔泼墨作画,这般大气潇洒的艺术让你父亲见之不忘。
即便右手被废,天性对绘画的渴望还是驱使着他咬牙练就左手作画,并不惜一切代价,恳求铁匠为他打造一只铁手,辅助刺青。
这份执着撼动了铁匠,不仅帮他做出假肢,还收留了他作长工,吃饱穿暖,形同家人。
自此他的手艺一步步走出小巷,传入贵族耳中,终于响彻西西里。
——而你母亲,便是那位于他有再造之恩的铁匠之女。
【13】
患难之交,一生相守,情意自然而然浮现在情窦初开的少女眉梢、沉淀在历经风霜却有一颗赤子心的少年眼底。一双交握的手从他落难跌至尘埃,到他崛起至家喻户晓,都一直牢牢牵着,十指相扣。
他们理所应当的组建家庭,你也诞生于此时。
父母恩爱,万千疼宠集于一身,你曾经很幸福。
——也不过是曾经的事罢了。
【14】
十余年前的一场意外中,父亲惨死,母亲随之而去,年迈的外公打击过大没挺过来,留破了相的你独活于世。
子承父业,除了打小被父亲手把手教习的绘画与刺青技术外,你一无所有、举目无亲。
尚且是个稚子的你被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自称你父亲年少好友的师父救济,并拜他为师。后来,你才明白他就是当初为钱出卖你父亲、导致他被废右手前途尽毁的罪魁祸首。
彼时家母病重,一时听信人哄骗,盗窃手稿,以换取救命钱……谁曾想这竟是误了挚友一生的导火索。
后悔不已的他送走重病不治的母亲后,一路跌跌撞撞追寻挚友踪迹,却还是来晚了一步。
跪在你父亲墓碑前,他嚎啕悲泣,甚至比你还凄惨。那句迟来十年的歉意,终究是没能诉与最正确的人听。
【15】
师父不顾自己涕泗横流狼狈的模样,先细细擦净你的眼泪,随即在父亲墓前,向尚不知世事的你郑重承诺,会视你为己出,不离不弃。
他说,要用余生来还债。
你信了。
此后你二人相依为命,师父比起父亲画艺不精,在人际关系上却处理的游刃有余,长袖善舞,远胜认真刻板又认死理一根筋的父亲。
你最常见的就是他言笑晏晏,不过几杯茶,便轻松谈妥了诸多你以为必定会失败的提案。
你在他的支持下苦学绘画与刺青,加上从父亲那儿打的坚实的根基,数年后,总算有了一技之长可以傍身。
见你有条不紊的在客人手臂绘制出了父亲的成名作.蔷薇利刃‘,逼真生动,宛若刺玫挣脱画纸,得了贵客惊喜的赞叹与不菲的赏金,你师父终于长出一口气,解脱般一病不起。
忧虑过重,积劳成疾。
【16】
.丫头,一定要记住……在西西里,想要活下去,得先学会装聋作哑……记好了。‘
——除了临终前重若万钧的一句告诫,他唯一留下的,只有近几年来为你苦心经营的稳定客户圈,里面甚至有好几位贵族。
你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每一位介绍来的客人都出手阔绰,只要你安分守己,足以保你吃穿无忧,不难从中窥见师父的苦心。
而你,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墓碑也只能刻了.父亲之友‘这样的文字,埋骨地则选在父亲不远处。
每年祭拜父母时,你都照例帮师父捎上一句.对不起‘,却不知这对旧时挚友泉下相见,能否冰释前嫌。
——师父这下子,总能亲自说句.对不起‘了罢。
【17】
你婉言谢绝师父好友的援手,学着他传授那般,以纱覆面遮挡疤痕,独自经营店铺。
慕名而来的客人有贫民有贵族有军阀,你紧握父亲留下的刺青针与画笔,几年来站稳脚跟,用一件件作品堵住一张张业内业外质疑的嘴。
你身边人聚人散,时至今日,到底还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18】
烛火飘摇,又.呲‘地被风吹灭,余下青烟袅袅,也将你因贵族少女猝起的、不合时宜的伤怀打散。
覆面的粗纱飞扬,.雨后惊鹿‘图被你翻找出来,摆在案前。你一边以视线描摹着这幅临摹无数次的图样,一般活动着僵硬的手腕,被越来越凉的夜风吹得打了个冷颤,再加上分了神去看画样,你不甚打翻了颜料盒。
这般冷,空气又这般潮。
你扶正了颜料盒,又瞄了眼窗外,乌云四起,险些将月遮了个严实,只透着星点光亮。
山雨欲来。
你起身,正欲动手关窗,却成功的被窗外翻身进来、和你正正好好打了个照面的人吓了一大跳。
你与来者面面相觑。
——这大半夜的……访客?
【19】
虽然烛火熄了,室内黑沉沉,你却借着那一两分月色看清了这人熟悉的一双眼,还有攀附他小半面颊的残缺烈焰刺青,吊起的心也陡然安稳下来。
呼——是他啊。
吓了你一跳。
【20】
你想问他为什么这么晚会来这儿,还是以这种他平时断然不会选择的……较为失礼的方式。
——深夜私会,有些像话本子里的情节。
很难让人不多想。
但你回忆了下最近这人越发神秘的行踪,怕是问不出个所以然,还要累的他胡诌几句来糊弄你。
他呀,平日里正经得很,说谎时却笨拙得可爱,局促为难的模样,令人一眼就能看透。
算啦,不难为他了。
你张张嘴,想了想,最后还是在来者如释重负的眼神下,忽略了这场诡异的深夜翻窗会面,同他打招呼。平淡自然地就像是白天街上买菜时遇见熟人:.G先生,晚上好。‘
.……嗯。晚上好。‘
[]
[投诉]
投诉色情有害
投诉涉未成年有害
投诉数据造假
其他
间奏·蔷薇利刃
【0】
赤焰给予你一往无前的勇气。
.下次见面,能叫您Gatling吗?‘
【21】
你关上窗,添油点灯,室内恢复了光明。昏黄的烛光下,你轻轻拉开座椅,向男人点头示意:.您坐,我去泡茶。‘
他便如你所愿坐下,但抬手止住你的动作:.不必招待,我只是路过。‘
路……过……?
你抬眼看他,面纱簌簌作响,像极了这人话不过脑时脑子里进的水:.先生的爱好越发独特了,您有话不妨直说。‘
无事不登三宝殿,忙的要死大半夜还能绕远路过你这儿,这硬解释也能解释的通。
但……放着正门不走,顺便翻了个窗?
【22】
有面纱阻隔,G看不清你的表情,但相识多年,大概也猜得到你的想法。
他噎了噎,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是因从好友Giotto处得知你接受了柯林梅洛家主的委托,为其女刺青,以掩盖割腕伤痕。
柯林梅洛家主的贪欲与不守信都是同等出了名的,坚信.死人才会保守秘密。‘,卸磨杀驴杀人越货之事屡见不鲜。
你无权无势,孑然一身,保不齐被怕走露风声的他们灭口。
若要动手,今夜便是最佳时机。
越思量越是难以心安,他才在会议结束后特意绕路来看你一眼——却正巧碰上里面灯火熄灭、盒子翻倒,他一时顾不得恪守礼节,唐突翻窗闯入。
啊这。
这怎么解释?
越辩解越像个偷窥人家姑娘的变态现在做贼心虚找借口为自己开脱好嘛。
坐在凳子上被抓了个现行的男人只觉如坐针毡,手足无措,只好顾左右而言之他:.你……嗯……你白日为柯林梅洛家小姐刺青时,可有发现异常?‘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完G就后悔了。
【23】
你闻言一怔,倒也没惊讶于他消息的灵通。毕竟虽然柯林梅洛家族以此为耻,来往都在努力掩盖家纹,为此还特意改头换面作出诸多伪装,但以这人背后组织的眼线之散杂,手段之通天……
如今得了消息,不过是小事一桩。
你惊讶的是,一向抗拒在你面前提这些隐匿于风波之下的涌动乱流的G先生,居然主动开口聊这个?
——看样子还挺想说说,关于柯林梅洛家族和新晋地头蛇.艾本尼少校‘不为人知的二三事的?
这真是……
难得一见啊。
【24】
你只做看不见眼前人懊恼的眼神,掩于面纱下唇微抿,露出了个不甚明显的笑,依言开口:.应家主要求,刺了游鱼家纹,下面还有一行阿拉伯小字,像是人名。‘
话都递到这儿了,还是自己开的头,不得不硬着头皮聊下去的G只觉得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是。柯林梅洛已经在派人放消息了,老东西有点本事,女儿也包装的好,被艾本尼一眼看中。‘
说到这儿,他看了看你,才继续道:.艾本尼是出了名的……送入虎口的那位,怕是凶多吉少。‘
算了,总得和她讲清楚利弊。
省的这姑娘做些傻事——况且看她的眼神,大致也猜到了。
你虽已有猜测,被他证实时,却还是心下一紧。.雨后惊鹿‘图就摆在手边,刺目的染血箭矢与小鹿澄澈无辜的眼……
你唇角那点笑意灰飞烟灭,转眼不忍再看。
G看你这般,略略叹气,目光同你一样看向.雨后惊鹿‘图。
他着实不太会安慰人,虽是不耻贵族间拿子女当玩物随手赠予、换取钱与名的勾当,却也无力阻止。
自卫队如今虽颇具规模,却还不能硬抗正规军,为避免无意义的伤亡,他们这些年来只能不停做些小动作,祸水东引,加剧西西里最庞大的两个毒瘤.尼格罗‘和.艾本尼‘之间的摩擦,以期某契机引得二人大动干戈,好一举拿下。
线人消息传来,尼格罗早已按耐不住,大动作也就在这段时间了。
况且………
【25】
G忆起柯林梅洛家的眼线递出的情报,心知那位小鹿般的贵族少女也并非全然不谙世事,撩拨艾本尼的手段高明的很,比眼前姑娘盘算的只多不少。
——她甚至能得到艾本尼贴身保存、甚至被戏称传家宝的护身军刀,作为定亲礼。
恐怕只有这傻姑娘,才会深信贵族家能养出纯白如纸的女孩了。
但该有的宽慰……也不能少。
.会好的。‘沉默半晌后,男人开口,组织好了语言,声音中神奇的带着几分不符合他酷哥人设的安抚,.再等等,会改变的。‘
你垂眸不语,眼前再次浮现父亲临终前的脸与母亲烈火中焦黑的身躯,心知自己除了无能狂怒,什么都做不了。
你只能默念G先生的话,像是复读,又像是赞同:.会改变的。‘
军阀贵族视平民如草芥,打杀抢掠无比正常;二者又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将平静祥和的西西里搅的乌烟瘴气。
这样的现状,仅凭那几位少年组织的、什么职业都有的所谓.自卫队‘,真的能被改变么?
.费娅,别想太多——夜深了,早些休息。‘
面上心上都燃烧着烈焰的男人僵着身子拍拍你的肩膀,心里暗恼自己笨嘴拙舌,同你象征性的扯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家常后,也不再叨扰,道了句别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26】
费娅她,看起来很低落。
想必是在刺青时见了柯林梅洛家的幼女,又动了恻隐之心,但心知自己无力改变任何人的命运——又想起了已故的父母与面上的疮疤。
那双时时刻刻都执着而坚定的、熠熠发亮的眼,如今分明黯淡着,那双眼的主人却又怕自己担心而不得不强颜欢笑。
……傻姑娘。
如果是Giotto在,一定会比自己做的更好吧。
回去朝他讨教下如何安慰人好了。
【27】
你目送他翻窗离去,还不忘给你轻轻关上窗,银月投射窗前的影子闯入眼帘,轻而易举冲淡了你压抑了一天的低迷情绪。
有他……他们在,一定会改变的。
你一直坚信这一点。
桌案上平铺着父亲的遗作,你看了又看,才起身将它卷起,随着你无用的同情心一起,束之于高阁。
夜深了,该休息了。
你收拾好颜料盒与图样本,又将门窗仔仔细细落了锁,才抬手除去了厚厚的粗砺面纱,如同卸掉最后一层武装。
铜镜在前,你不愿看镜里倒映出的女人模样,却不用看也知道,横亘整张脸的疤如同蜈蚣般盘踞着,把本就只能称作.清秀‘的脸破坏殆尽。
丑陋得不忍直视,出门怕是可止小儿夜啼。
……那便不看了。
【28】
一手抚摸着凹凸不平的肉疤,一手在铜镜上涂涂画画,这是你睡前的习惯。朱砂作血红的火焰,盘踞成半截图腾,好看归好看,只可惜是个残次品。
——再画下去,轮廓还是和.蔷薇利刃‘别无二致。
父亲的成名之作,也是你作画起第一幅也是最熟悉的一幅图样,饶是你闭着眼,都能完整的将之拓印于人体之上。花瓣聚集成利刃模样,锋利美艳,见之难忘。
蔷薇利刃呵,蔷薇利刃。
花瓣绕成了你的舒适圈,等你再想逃开时,又纷纷成了刺向你的利刃。
效仿容易创新难,各行各业皆如此。自父亲死后,凡是与重瓣蔷薇沾边的主题,你画什么都像.蔷薇利刃‘,也画什么都是.蔷薇利刃‘。
更何况……
你抚摸疤痕的手顿了顿。
【29】
更何况……
.蔷薇利刃‘,间接导致了父亲的身死。
名为.死亡‘的、可怖的阴影挥之不去,突破无异于登天摘月。
——还是想些,快乐的事吧。
你再一次逃避现实,搁笔抬手,指尖描摹镜中人的脸庞。
眉峰俊朗,鼻梁挺拔,双眼有神,薄唇习惯性着抿着,笑起来却有浅浅的笑窝,下颌线比你的要再分明些。
明明镜中映出的是你的五官,你心里却早已牢牢记下那人双眼鼻梁嘴唇应有的模样,以至于闭上眼都能画出他、却不敢画。
——你不能留下关于那人存在的分毫证据,生怕为他招致灾祸。
你只能在见不到的时候拼命的回想,他微笑、蹙眉、认真、倦怠,愉悦时会微挑眉,翘起眼角嘴角;愤怒时会吐气垂眸,不言不语,片刻后再吸气抬眼,神色如常;放松时会左右扭动脖颈、脊背却始终挺直;思索时会无意识抿唇皱眉转笔,指尖无声敲击桌面……
他是你敢梦里亵渎,现实中却触也触不得的镜花水月。
【30】
你只得将不同的他,连同你无法倾诉的隐秘心思一起,使劲刻在脑子里,面上不露分毫,尊称一声.G先生‘。
他喜欢被称为G,你却更爱他爆裂却真实如他人般的本名。
Gatling。
【31】
刺青师与反叛者本该是半点交集也无,你能认识G先生,原是个意外。
师父过世,破了相的你虽时刻以粗纱覆面,但确也常遇到些不怀好意的奚落编排。
人总是对半遮半掩的未知事物投入异常的好奇心。仗着你无人撑腰,也总有几个爱生事的,索性你行事机敏,与左邻右舍关系也都和睦如亲人,一次次倒也平安无事的渡了过去,并能施施然还以颜色。
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你躲过了街头生事的流氓地痞,却没防住天真的稚子,没防住他们纯粹的恶。
客人登门选图样时,你帮忙挑选着,入了神,一时未查面纱被恶作剧的幼童一把扯下,成了证明胆量的.战利品‘。
叽叽喳喳叫嚷着.好丑啊!她脸上居然有蜈蚣!‘的童言童语搅烂了你的肚肠。
归根结底还是个好强要面子的姑娘,最不堪的过往赤—裸裸的暴露在日光下、也暴露在陌生的客人前,你慌乱伸手欲遮挡,泪没出息的夺眶出逃。
——迎接你的,却是客人沉沉一句.稍等。‘,即使毫无准备直面你可怖的脸却一点波动也无的眼,以及递向你手中、用以拭泪的手帕。
手帕上沾满了令人心安的阳光味道。
【31】
你盯着他长腿迈出门店,还未作出反应,他却已经为你夺回了面纱,礼貌转头看图样,留出了足够你自行整理的时间与空间。
举手投足间,展露出的是悄无声息、自然而然的绅士与尊重。
——如同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这一切,确实发生了。
你将面纱紧紧的箍在手里,咬牙咽下哽咽,扯开笑脸。心态爆炸,索性破罐子破摔,恢复了苦心维持的.百毒不侵‘人设,状似坚强的自我调侃,同时在脸上比比划划:.老天爷赏饭吃。天然蜈蚣纹身,有吓到您吗?‘
却见他一愣,随即蹙眉看你,满眼写着不赞同:.何必活成别人心目中的模样?与其说是蜈蚣,不如说是重瓣蔷薇。‘
……蔷薇……?
你的假笑还挂在脸上,没反应过来,他却认了真。
低下头便是铜镜,他就着镜中反射的人影,真的在疤痕之上,为你描摹出了一朵朵蔷薇的纹路。
花瓣与枝叶层层绽放,盛开在你面容之上。
青年温和而低沉的嗓音随之散落开来。
.你说的不错。人如蔷薇,确是上天的恩赐。‘
【32】
你被他的认真感染,竟是看他白皙指尖入了神,他画完了你都没接茬,只是双眼随着他的动作越发晶亮。
——纵是师父,面对你时也总忍不住哀叹出声,怪自己来的晚,没能保护你,更多的是对你未来婚嫁的担忧,更别说相熟的邻里朋友。
破了相的女人无人愿求娶。在他们眼里,你似乎已经被打上了.可怜虫‘的标签。
他是唯一直面你疮疤,却这般解读以宽慰你的人。
……还是一个陌生人。
你从此以后记住了他的名字。魂牵梦萦,再也不敢忘,再也忘不了。
【33】
Gatling。
赤焰给予你一往无前的勇气。
【34】
你最终还是没出息的红了眼眶,收下了他不着痕迹的开解。
自小牢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为表感激,你回之以一百倍耐心细致,用珍藏多年的颜料为他清俊面容上纹好了簇簇火焰。
赤焰冲天而起,犹如你的心火,燃烧不熄。
心火愈烧愈旺,你不知哪儿来的胆量,私心作祟,以.还需观察一段时间、为防过敏‘什么的你自己都不信的理由,只为他完成了一半的刺青。
G先生在一些方面上单纯得有些呆,见你这般解释,未曾犹豫,干脆点头应.好‘,同意了你一周上门检查一次的要求。
两条平行线就此相交。
你同他逐渐相熟,话题从一本正经的刺青护理,到各类纹样构图,到如今西西里的复杂局势,再到生活间的琐碎小事。
你自觉已经习惯每周末午后,摘了面纱临窗听风,沏一壶茶,淡笑着等人赴约。
自欺欺人无用。每每目光与火焰覆面的青年相接时,那欲跳出胸膛的心脏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确实是倾慕他的。
只是……
是份单相思,敢思不敢言。
【35】
你也深刻拷问过自己究竟喜欢他什么。
想了想,大抵是只有在他面前,你才能做自己吧。
无所顾忌,随心所欲。
难得能活的真实而又快乐。
伤疤在他眼里是蔷薇,权贵在他眼里是粪土。敢作敢为是他,深明大义是他,于伙伴重情重义守诺守信,于妇孺时刻怀怜弱尊重之心……
你与他认识到如今满打满算不过三年,却总能在宝藏青年那儿发掘到闪光点,
你越陷越深,药石无医。
而你也再清楚不过,G先生是民间兴起的.自卫军‘领头人之一。
他从未刻意隐瞒,也未同你明说,但你却也不是那种活在象牙塔上蜜罐子里、半点风声都听不到的小女孩,客源广了,多少也有自己的渠道。
你知他将全身心投入家国大业上,看起来,也不是会耽溺于儿女情长的人。
况且……你也无意间见过与他聊天时,出场频率最多的竹马Giotto。
【36】
Giotto先生。
日光一样温暖绚丽的发色、瞳色和他的笑脸,四处流露出与G如出一辙甚至更胜一筹的、自然而然的、让人想亲近的魔力,与长期习惯性躲藏在阴翳下的、不敢以真容示人的你……截然不同。
你暗暗猜测着,若是G先生有倾慕之人,应该也是个如Giotto先生般,笑涡里都卧着阳光与蜜糖的姑娘吧。
……罢了。
你上不得台面的隐秘心思,也就不要拿出来 ,影响如今在你看来还不错、过一天少一天的自在时光了。
思绪纷纷回笼,你全无困意,不知疲倦的,右手执朱笔,一边回忆着G先生在铜镜下描摹的、令你能记一生的那几笔,一边试图抓住一闪而过的灵感,将玄之又玄的感觉呈现出来——
这是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虽然显色度不够,但比起纸张,铜镜有一个好处。你取了沾湿的帕子,随画随擦,不断修改,已然忘却了恋慕之人.早些休息‘的劝诫。
你天赋平平,又不甘于现状,只能靠笨拙的勤奋填补。
……笨鸟先飞罢了。
【37】
许是上苍垂怜,天微亮时,你终于完成了新作……的初稿。
但对你而言,已经是了不得的突破了。
.三年才成,真丢人。‘
你垂眸喃喃自语,通宵赶工的后果就是手指与肩背都酸涩不已,但总算给了自己与父亲一个交代。
你反复比对着铜镜上的图样与父亲遗作.蔷薇利刃‘,确认二者风格不同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丢下笔,起身洗漱。
新作,应该取什么名字好呢?
问问G先生好了。
他比你学识渊博,总会想出令你惊艳的点子。
【38】
西西里的风波大多藏在街巷里,也大多起于街巷里。
两位军阀割据一方,看似达成了共处的协议,但都是些个习惯了独断专权的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你们都明白,和平只是一时的。
果不其然,几周风平浪静后,街上不消停了起来。
就在一个寻常的周末,午后你如往常般挎着菜篮来到闹市,注视这片名义上隶属于.艾本尼‘的土地上,却总有几队军人别着.尼格罗‘特有的蔷薇徽章、堂而皇之霸占一个水果摊位,对赔笑的小贩呼来喝去。
一看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特意前来挑事,下了艾本尼的脸。
苍蝇们飞来飞去,垂涎着自己餐盘里的肥肉,不咬人,膈应人。
尼格罗这一出,手段不算高明,效果却是显著。
.这就是艾本尼少校督察的结果啊——也不过如此嘛。你来,说说是从前我们尼格罗少校在时好,还是现在好?‘
近些天来都是如此,起初艾本尼并未派人来管,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了下去。
如今这群人像是得了上级指令,更加猖狂。
可惜却苦了小贩,不但好好的摊位被砸,还被刀背拍着脸,强迫他作出两难的抉择,支支吾吾说不出个话来。
.说啊!哑巴了?‘
.………‘
你别开脸,不愿去看,能清晰听到同样围观却无能为力、连窃窃私语都做贼一样心虚的街坊邻居们嘀咕着:.唉,又来了。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
.谁知道呢。‘
.忍忍吧。‘
.除了忍,又能怎么样呢。‘
你学着记忆中男人镇定的嗓音,似乎从中得到了无穷无尽的勇气,也悄声回了句:.会好的,再等等。‘
会改变的。
你相信他……他们。
【39】
迟迟到来的艾本尼亲兵将闹事者带走,管也未管被击倒在地、不省人事的小贩,更别提他被毁坏的摊位,只向你们挥了挥手,粗暴的推搡着看客:.看什么热闹呢?都散了散了。‘
你也随之离去,背景音是小贩的家人凄厉的哀嚎,与母亲见到父亲残缺的尸身时的哭嚎缓慢重叠,轻而易举地将你带回那段蒙上血的过去。
.丫头,爸爸要去做一件大事,今后得麻烦你……替我照顾好妈妈了。‘
.还记得教你的睡前小调么?给爸爸哼一遍。‘
.如果我是坏人,这么拿刀比着你,你要怎么逃?‘
.很好。丫头,拿好这根针,听爸爸指挥,让你刺就刺,刺哪儿都行,但一定先保护好自己,记下了吗?‘
.乖孩子,别怕。‘
.你要记得。爸爸永远爱你,永远陪着你。‘
.……‘
【40】
直到你回店关门,才惊觉已然泪流满面,浸透了粗纱。你正惶然擦着泪,窗子便被有节奏的敲击几下,递进来了一张装着纸条的竹筒。
游鱼家纹,是柯林梅洛家族的来信。
你揉揉眼,执笔留言,同样装进竹筒递予来人。
——是预约你明日午后复查纹身的。
G先生如约而至,三年如一日的守时。你为他斟茶,听他报备一样捡些伙伴们有趣的日常给你听,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男人察觉不对,停住话头看你。
他发问:.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瞒不住他,便一五一十将方才闹市上的情形描述给他。
他越听眉簇的越紧,最后已是强行压抑怒火,沉默良久才开口,还是那句.再等等,会好的。‘
你见他眼下掩不住的乌青,同残缺的烈焰成鲜明对比,抿唇突然开口:.G先生,我为您完成刺青吧。‘
男人持起杯子的动作停了,与你对视,神色辨不出喜怒。
【41】
你怕,你也同父亲一样突兀的离去后,世上再没人能填补他面上的赤焰。
从那几簇赤焰中,你无数次的获得了向前的勇气……你想将之补充完整。
——西西里刺青师众多,能力比你强的也不算少。你知道这样想的自己很自负,此刻却也顾不得那么多谦逊,甚至有些唐突。
你想在他身上,留下你存在过的痕迹。
复仇者的灵魂哀嚎着、呐喊着,撞击.理智‘铸就的牢笼,一下、又一下,撞得头破血流,皮开肉绽。她催促着你,伴随着心脏一顿一顿、坚定的跳动一起,催促着你。
.费娅曼德,是时候了。‘
这个延续了三年的烈焰,经久不息的烧着,终于从心上人的面庞之上一路烧到了你心底,燎得你好像也有勇气直面鲜血淋漓的过往。
.G先生,我为您完成刺青吧。‘
你想要清算的,不只有G先生脸上的赤焰,还有……许久之前的一笔旧账。
染血的旧账。
【42】
G一言不发,只是定定看着你,眉皱的很紧。
他也算了解你,知道你如今的决绝,像极了孤身赴死前在留遗言——不祥的预感攀附上心头,他猜不透你究竟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但他能笃定,不是什么好事。
.不必。‘男人冷静开口,将拒绝说得斩钉截铁,.这些事结束了再说。‘
他盯着你,如同鹰隼盯住猎物,眼神锐利宛如出鞘冷锋:.费娅曼德,你还欠我一半令我满意的刺青。记好。‘
有些话,即使他没说,你也清楚。反之也是如此。
一生能得一人,懂你的未尽之意,已胜过千言万语。
你心底一暖,忍不住弯唇回以一笑,却没出声回应。
对不起,G先生。
——耽误了您三年的刺青,我恐怕还不了了。
G执拗的等你点头,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了窗外伙伴小声的呼喊:.先生,朝利先生到了,首领派我来寻你。‘
.嗯。‘他应声转身,却又不放心的折回来,与你视线相对,话语快而稳,.明日不要外出,这里足够安全。别做傻事。‘
他顿了顿,不放心的又重复了一遍:.费娅,别做傻事。听到了吗?‘
你依言点头,看他的背影却又没忍住,轻轻喊了他一句:.G先生!‘
G已经推开了窗,迎着窗外伙伴们戏谑八卦的眼神转头看你,眼神一如既往的沉稳,令你十足安心:.我在。‘
鼻腔突然酸涩难忍,泪意一股脑儿的横冲直撞。你在他的注视下,又一次不争气的红了眼眶。
【43】
泪水迷蒙了视线,你笑笑,眨眼努力看清他,只觉得这一幕像极了初见,狼狈又可怜。
——当初他递予你的、有阳光气息的手帕被你悄悄供了起来,连同你怂到今日也不敢出口的暗恋一起,狼狈又可怜。
再开口时已然哽咽:.下次见面,能叫您Gatling吗?‘
见你哭的抽噎,不知是不是错觉,男人稳如山的眼弯了弯,有点无奈的纵容之意。
伙伴们还在等待,他这次没来得及递予你手帕,只回了你一句:.随你,回见。‘
.……回见。‘
如果,真的能再见就好了。
赤焰给予你一往无前的勇气。
你已经止住泪,并决心不再做一个只会流泪的聋哑人。
……其实早该如此。
【44】
师父一直在教你如何在西西里活下去,因为他怕你重蹈覆辙,踏上父亲的老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收场。可如果只是自顾自苟活下去,便要罔顾周围人的苦,你确实做不到。
悲剧不断重演。
制造悲剧的人不死,悲剧只会不断重演。
夜幕深沉,你点灯冷静分析着如今局势,白日小贩妻女的嚎啕再次同母亲的嚎啕重叠,这一次你却不再畏惧,面对铜镜,直视疤痕,拈笔勾画出重瓣蔷薇的轮廓,又持针将新作完完整整拓印在脸上,遮掩面上疮疤,使之真真正正绽开一朵花。
它是你最满意的作品。
如烈火般盛放的蔷薇,与父亲的.蔷薇利刃‘截然不同的蔷薇。
……你仍未拜托G先生帮你命名的蔷薇。
因为想起了他,有一腔勇气支撑着,为自己刺青时,你甚至哼起了父亲教你的、象征昔日噩梦的睡前小调。
——虽微不足道,却总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45】
.人们用自我催眠的方法睡去,睡去比醒来好得多,睡去以后,生活中的一切都可以容忍。惊恐可以容忍,屈服可以容忍,什么都可以容忍。‘*
不满和抵抗被枪炮震碎,人们便龟缩回安全的角落,西西里在沉默中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样子。
赤焰给予你一往无前的勇气。
图样本摊放在眼前,那是你唯一的、也是最有利的武器。你一遍又一遍描摹着第一页上的.蔷薇利刃‘,微笑着同镜子里的自己说:.总要有人站出来。‘
只是。
真希望能再见您一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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