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日落西山之后,我必须要把家里所有灯都点亮,然后把音响播放器的声音调大,掩盖住一切可能突然跳进耳朵的声响。 我的耳朵过于敏锐,任何细微声响「铅笔写字、抹布擦碗、虫子在地板夹缝里蠕动、花瓣在干涸中枯萎」,这些我都听得到。
因此,每次躺在床上等待入眠的过程都让我胆战心惊痛苦无比。 闭上眼睛,仿佛关闭了一半的世界,与此同时,万千种奇怪的声响,随时可以闯进来。 那些恐怖的声响让我精神紧张身体僵硬。 每晚我都是那样入眠。
可我又没有勇气戴上耳机听着音乐入眠「事实上我从来不敢佩戴耳机听音乐」,因为那样如同堵住了我的耳朵。 闭上眼睛又堵住耳朵,那整个世界不就完全消失了?
不仅是黑夜,白日里我也怕得要命,时不时便冷汗直流,瑟瑟发抖。
待在家里还好,一旦走出家门,就立刻感觉自己陷入漩涡,难以抽身。
首先是邻居。 她有两件事让我觉得奇怪。 我住在一栋旧式大楼的顶层。 一共六层,一层两户。 邻居姓徐,是某所高校的教师,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 她是个单身母亲,和她十二岁的女儿一起生活。 她人很热情,得知我也在一所高校任职后,便更加熟络了。 高校教师,下班时间都差不多,每次遇到都会难以回避地聊上几句,话题自然无非单位待遇,福利之类。 偶尔也会八卦一下私生活方面。 我没问过她的年龄,不过,从只言片语中猜测她大概长我十岁,十年前参加工作的。 她硕士毕业,毕业之前就生了女儿。 虽然聊天中经常听她提到孩子的爸爸,可我一次都没见过。我是在很久之后才品出她口中「我老公」和「孩儿她爸」不是同一个人的。 聊天的时候,提到这两个男人,她语调异常自然,声音也听不出任何异样,让人很难感受到其中的不同。 而她「老公」也不跟她住在一起,只会在一周中某个固定的时间段来访。只有周三的下午。一次我平躺在床上,女友趴在我身上边喘息边对我说,徐姐的老公只会在周三的下午来。
另外一件事是她一直称呼女儿「儿子」。 关于她女儿,倒是听她讲很多。 例如出生时早产,七个月就被从娘胎里取出来,因此喉咙发育不全;上小学时个子异常高,被选进校篮球队,可自从入队个子就再没长过,一年后被球 队开除;身体出奇的好,从小到大一次病没生过,小学出勤率百分之百,刷新校纪录,等等…
以上那些事,听徐姐娓娓道来时,每句开头都会加上「我儿子」。 明明就是个女孩,可她偏偏叫她「儿子」。 每当这时候,我在一旁偷偷打量她女儿。 她露出僵硬的笑容,仿佛ㄧ种无奈之下的麻木,每次都在,无一例外。
除了邻居,楼下一家也让我头疼不已。 我家正下方住着一对ㄦ同我年纪仿佛的年轻夫妇。 看上去刚结婚不久。 没有小孩。 丈夫是出租司机,一嘴城郊口音。 和他爸一起包了一辆出租车。 他爸夜班,他开白班。 每天早上七点多钟,他爸会把车停在楼下,然后刻意按几声喇叭。 过大概二十分钟到半小时,才见他从楼门口晃晃悠悠地出来,走到车子旁,钻进驾驶室。 这时候,就会听到他爸冲着他破口大骂。 他爸一口说不上具体哪里的口音,骂着混着方言的脏话,声调整个楼都听得到。 他从不吭声,机械地打火,摘下手煞车,挂挡,油门… 好像他爸骂的是车子外面某个人一样。
丈夫出门大概一小时后,女人才起床。 这女人没正经工作,天天待在家,靠做些小手工贴补家用。 偶尔出来一次也穿着居家的衣服,头发乱蓬蓬地散在脑后。
我从未跟她说过话,连最基本的打声招呼都没有过。当然,我说的是在那件事之前。
有一天下午我没等班车「通常班车都是四点钟发车」,而是搭同事的顺风车回家。 爬到四楼半的时候,五楼的门突然开了,从里面钻出来个男人。 男人瘦瘦的身材,个子不高,一脸猥琐相。 那男人钻出门后,立刻转回身,一只手伸进门里掏了一把。 门里顿时传出女人的声音。「快滚!」
那声音听着严厉却透出一股暧昧。
男人猥琐的脸上露出猴子一样的笑容,伸手又掏向门里。
「别闹了!」这次声音只剩下严厉。女人一把将男人推开,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 霎那间,她看到了我,绯红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惊恐的表情。 几乎同一时间,女人重重地关上门。男人一愣,随即发现了我,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他低下头,三步并作两步奔下楼梯,动作灵活得像只猴子。我也快步上楼,经过五楼门口时刻意加快脚步,生怕那个女人在门镜中窥视我的一举一动。一进家门,我便跑进厨房,抓只杯子接了杯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 真倒霉,居然撞上奸情。 应该是奸情吧? 一定的! 那女人只穿了一条半透明的睡裙,睡裙内什么都没穿! 上半身包括下身那片神秘的三角地带,都明晃晃地暴露着,而且,格外大,看起来甚至有些发胀,有种女人哺乳期奶孩子时特有的感觉。 可那么丰满的女人,怎么会看得上那么猥琐的男人? 那个长得像猴子一样的男人,个子往多了说能有一米六五,身子瘦得像柴狗一样,皮肤黑黢黢的,三角眼扫把眉,鼻子又扁又平,尖嘴猴腮一副贼相。 她丈夫虽然算不上俊男,可一米八多的个子,一副身强力壮的样子,比那猴子不知道强多少。可他们俩通奸被我撞见了! 我心里一沉。 之前在我心里,通奸的女人仅存在于故事里。 潘金莲,潘巧云,阎婆惜… 那些书中的人物,同我八杆子打不到,听人提及时,最多算个笑谈。 现在,通奸的女人就住在我楼下… 听人说,「奸情出人命」,想想真是那么回事,潘金莲,潘巧云,阎婆惜,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不光是她们,就连她们身边的人也会受到牵连。 那个像猴子一样灵活的人,知道奸情败露,会不会来找我的麻烦。 我顿时脑中浮现出那样一副场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如忍者一般,从窗子的缝隙里钻进我家,趁我熟睡之际,把一把锋利匕首插进我心口。 我睁开眼睛,痛苦地哀求他放过我,并且郑重其事地保证说,决不会将今天看到的事说给任何一个人听。 「我怎么知道你的嘴严不严?」他用三角眼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的嘴…很严…」事实上我的嘴并不严,不仅不严,还挺爱讲别人的闲话。 他像是看穿了我,并没有停手,而是继续用力。 我就那样眼睁睁看着那把匕首缓缓地扎向我心口深处。门铃的声音把我吵醒,或者说,终结了我的白日梦。我稳定心神,又喝了几大口凉水,用抹布在嘴上一抹,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口。 从门镜向外望去,见一个穿戴整齐的女人站在门前。 我默不做声,企图蒙混过关。 不管她是谁,此刻我不想见任何陌生人。可她还是坚定地按着门铃,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并不时拍打门板,像是笃定家里有人,那架势堪比捉奸。「你找谁?」 我无奈地发出一声。「你能先开门么?」 女人的口音听着很奇特,接近市郊方言,可又不一样。 声音带着哭腔,像压扁嗓子后挤出来似的。「你是谁?」我警惕地问。「五楼的!」 女人声音发颤,似乎随时会哭起来。「喔?」 我不禁长出一口气,楼上楼下住了大半年,竟然不记得她的样子。 我透过门镜打量着门前的女人。她穿着西装外套! 浅灰色的西装外套看上去很厚重,那种秋冬季节才会出现在职业女性身上的样式,似乎忘记室外二十八九度的气温。 她脸上化了淡妆! 低档的粉底呈细小的颗粒状呈现在脸上。 看得出她并不精于此道。「能开门说吗?」 听屋里半天没有声音,她低声又问了一遍。「喔。」 我轻声回应,随即把门打开,但仅开了一条缝,宽度足够露出我整张脸。「有事吗?」 我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看上去又红又肿,刚刚大哭过的样子。「我…」 她咬了咬嘴唇,像在用力,表情严肃地一字一句说,「我再也不会那样了!」她声音小极了,需要用力听,才分辨得出内容。 她的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死死攥住西装外套的衣角,眼睛盯着地面,一副农村人独有的神态——杀剐留存悉听尊便。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她那时的表情,和很多农村来的看上去极其老实的学生站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说不再犯错一模一样。可她不是我的学生,年纪又跟我相佛,那种举动实在让我不知所措。 况且,不再通奸这种事,不是要向自己丈夫保证吗? 没听说向邻居保证的。 我缩了缩脖子,用小心的口吻对她说,我什么都没看见,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明显一愣,眼睛开始转来转去,并不自觉地抬起目光,怯怯地看着我。沉默良久,见她迟迟未动,我又补充说,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而且对邻居的私事从不关心。 并叮嘱她放心,我和她丈夫从未有过任何交流,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听我那么一说,她安心了不少,虽仍是将信将疑,可脸上紧张的神色明显舒缓一些,攥着衣角的手也慢慢垂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她长出一口气,左手缓缓地从背后伸出来,手上是一盒蜜饯。 她用双手把蜜饯端到我面前,努力露出笑容。 见我没接,便硬㩙到我手里,一溜烟地跑下楼梯。从那以后,她每次遇见我,都特别热情地招呼。 顺便提一句,那只猴子再次碰到我时,也会虚情假意地点头问候。那盒蜜饯,即便没过保质期,我也不会动它。 女人塞给我时,一股浓郁的气味随之飘进来。 那是一股床第之欢后的味道,参杂着汗臭。 事实上,从打开门那一霎那,我就闻到一股浓浓狐臭味,从女人身上散发出来。 听女友讲,体味越大性欲越强。 再看到那个丰满的女人时,那天下午的一幕就会像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播放,她半裸的身子,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我记忆里。 尽管我对她毫无半点兴趣,可一想到她和那只猴子会在某个下午,在我床的正下方放肆地做运动,就不免兴奋不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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