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想装睡。
晏南天却用他那修长带茧的手指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梳犁她的头发。
指尖微凉微硬,恰到好处地抚按她的脑袋。
舒服过头了。
云昭感觉自己像一只正在被撸毛的猫。她挣扎着不想睡,眼皮却实在不争气。
‘我才不要被他哄睡着……呼……’
她睡过去之后,他依旧坐在床榻边,轻抚她的头发。
这姑娘,侧颜雪白,红唇微噘,攒尽了世间娇憨灵秀。
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啊。
晏南天垂眸,淡淡笑着,好像要在她的榻沿坐到地老天荒去。
直到窗外侍卫出声示意。
*
云昭睡到一半,忽然莫名惊醒。
.晏哥哥……‘
她下意识喊人,却没能收到回应。
殿中静悄悄,看沙漏大约是二更天。
云昭起身,披上外袍,边往外走边炸毛:.晏南天!你没听到我叫你吗!‘
路过那只装着鲛绡的水晶缸时,睡得迷糊的脑袋微微灵醒了三分。
隔着水光,云昭目光复杂地望了望它。
【唯愿执子之手,偕老白头。】
他的字写得真好看。
本该是抱在怀里好好珍惜的心意,如今却被孤零零晾在这里……还投了个毒。
‘晏南天,都怪你!’
她恨恨地想着,牙有点痒,心有点酸。
她别开视线,大步闯进他就寝的侧殿,.晏南天!‘
帐幔一掀,只见床榻清冷,空无一人。
满榻被褥堆放得整整齐齐,伸手一探,一点儿温度都没有。
他没在这儿过夜。
他竟然没在这儿过夜?!
云昭愣了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心脏已经先一步开始狂跳,.咚咚咚‘,震得胸腔生疼。
一股强烈而怪异的兴奋感涌遍全身。
有点儿像愤怒,有点儿像紧张,又有点儿像激动。
……是话本子里描述的那种.捉奸‘的感觉。
云昭深深吸气,冲出主殿,站在殿前高阶上,杀气腾腾地环视四周。
东华宫夜间也有执勤的宫人,他们训练有素,像沉默的雕像,静静守在自己的位置。
云昭大步经过时,宫人纷纷行礼。
她越过中庭,直奔西殿。
果然,远远便看见西殿不再只是燃着暗烛的样子——里头点起了暖黄的宫灯。
云昭止不住地冷笑。
她放声喊:.晏南天你给我滚出来!‘
一名脸熟的侍卫像鬼魂般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低声对她说道:.云小姐,殿下并不在这里。‘
云昭喝斥:.滚开!‘
侍卫神情无奈地劝说:.殿下真不在西殿,云小姐请回吧。‘
.我叫你滚!‘
.殿下吩咐过……‘
云昭忽然眯了眯双眸。
她撇开侍卫,噔噔噔踏过回廊,目光复杂地盯住一扇雕花大木窗。
西殿中的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栩栩如生的影。
虽只是些寻常物件的影子,但敏锐如云昭,一眼就看出窗榻边的矮案上有晏南天用过的杯盏。
他那个人,饮茶之后,总习惯把盏盖放成一个摇摇欲坠的形状。
只看着影子,她都能一眼就认出来。
隔着窗,云昭怔怔看那只茶盏。
夜露冰凉,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衣裳,让她有种错觉,自己好像是个湿漉漉的泥像,很快就要化在这里了。
懵懵懂懂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来真.捉到‘了,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心口那股玉石俱焚一般的火,就是将两个人的感情付之一炬的火。
.晏、南、天!‘
云昭嗓子哑了,音量小了,气势倒还在,.你给我滚出来!‘
她杀向殿门,直通通要往里闯。
她不信这些侍卫敢碰她。
侍卫果然不敢,但西殿门前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挡了一排宫女。
她们低着头、抿着唇,摆出一副任凭打骂的样子。
云昭气笑了:.别以为我不敢杀人!‘
一摸身上,刀没了,匕首也没了。
气到跳脚。
年长的大宫女居然在一旁偷着笑。一脸宠溺的样子,就像在看自家的熊孩子闹腾。
云昭气急败坏。
正是鸡飞狗跳时,殿门.吱——呀‘从里面被打开。
场面霎时一静。
殿中温暖的烛光唰地倒出来,铺了满地。
光晕中,正正站着一个人。
.云姑娘……‘茉莉花般的白衣女子双手绞在身前,怯生生抬眸,.你误会了,晏大哥他今晚真的没来我这里。‘
云昭冷冷打量她。
这人生得,实在是一点儿也不像她爹。
大将军王的闺女能是这么一副矫揉造作的德性?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偏见使然,听着对方这么说话,云昭心里涌满了恶意的邪火——也不知道具体哪里不对,总之哪哪都不对!
.殿下他人很好的,‘温暖暖咬了咬唇,手指攥着衣襟,.云姑娘你不能这样随便冤枉我们。‘
云昭:.冤枉?你们?哈,狗男女!‘
温暖暖霎时红了眼眶:.你怎么骂人?‘
云昭冷笑:.我不单骂人,我还要杀……‘
.咳。‘
身后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咳嗽。
云昭循声回头,只见宫殿大门缓缓敞向左右,晏南天披一身夜露,长身立在门口。
他用两根手指揉着额侧,遥遥睨着她,一副无奈的样子。
云昭:.……‘
云昭:.别以为你不在里面就没事了!‘
晏南天大步走向她。
还未靠近便有凛冽的霜意袭来。
走近了看,他的玄色大氅上每一缕绒毛都浸得透透的。
无需言语便能证明,这大半夜他都在外面跑。
云昭根本不心虚,她把下巴扬得高高的,冷眼瞥着他。
.晏大哥,‘温暖暖眼眶红了又红,嗓音带上哭腔,.我解释了,可是云姑娘不信。‘
晏南天并不看她。
他垂眸,定定地,好笑地看着云昭。
他说:.我们阿昭好难哄的,不是随随便便什么话都愿意听。‘
云昭:.?‘
一下子居然分不清他是在夸她还是骂她。
晏南天微笑着搓了搓双手,用搓热的双手去焐她耳朵。
旁若无人的样子。
.是我不好。‘他低下头,好脾气地哄她,.我不该让阿昭醒来找不到我。‘
云昭:.呵。‘
温暖暖一脸错愕。
这个看似温润随和实则心思深不见底的男人,竟也会像邻家哥哥一般哄人么。
云昭却是见惯不怪了,她很不耐烦地晃动脑袋,想把他甩开。
他在掌心覆上了热腾腾的真气。
不过片刻,她这个冷冰冰泥像就被烘得暖融融的。
她懒得动弹了。
.事发突然,下次一定不会。‘晏南天趁热打铁,.你衣裳穿太少,先回寝殿再说,好不好?‘
云昭无可无不可:.唔。‘
他顺势揽住她的肩——还记得特意把身上冰冷的大氅翻到一边,丝毫也不冻到她。
他带她走向主殿,眉眼飞扬:.我们阿昭,就只有我能哄得好。‘
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云昭:.……‘
她感觉这个晏南天,好像拿错了台本子——就好像温暖暖是他的情敌,他故意搂着云昭向对方炫耀示威似的。
*
云昭被晏南天用被褥裹了。
像只小雪球一样,堆坐在床头。
他自己也换了一身衣裳,月白织锦的常服,墨发用银冠束了,整个人清凌凌的。
他坐到床榻边,眉毛眼睛里都偷藏着笑。
.笑什么笑!‘
.怎么,‘他微虚了双眼,.未婚妻在意我,为我吃味大闹东华宫,我还不能暗自窃喜了?‘
云昭:.滚!‘
晏南天不滚,反而搂着她笑。
圆滚滚一只被褥团子,他也抱得住。
他边笑边说:.方才,我去替岳母善后了。‘
云昭:.嗯?‘
晏南天清浅的琥珀瞳眸中浮起一丝冷意:.那名刺客带着岳母指使他行刺东华宫的证据,意欲前往禁城告密。你知道,这种事,可大可小。‘
云昭顿时不困了,双目灼灼盯着他。
晏南天也不卖关子:.上了些手段,问出来了,方渐遗的人,潜伏在云家已有三年多。‘
云昭点头:.方狐狸啊!‘
是她爹的死对头。
.那我娘的手令……‘
.都送回云府了,放心。‘
.哦。‘
他这人,办事向来滴水不漏的。
借着殿中明亮的灯烛,她浅浅瞥了他一眼。
他本就挺虚弱,这一趟寒夜出行,更是让唇色又白了三分。整张脸上毫无血色,近乎透明。
.昭啊……‘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丝。
云昭把眼瞥到一旁:.干嘛。‘
.你知道的,父皇病后,疑心甚重。‘晏南天轻声道,.往后或许还要更谨慎一些。‘
云昭不以为意:.哦。‘
晏南天叹息:.你这个急脾气,在外面可要记得收着些。你看,短短一日里,因为冲动心急,冤枉我几次了?‘
云昭强词夺理:.谁叫你有话不早点说!‘
晏南天好声好气同她解释:.白日你在宫门口,人多耳杂,实在不好细说。我让你进来,你偏不。‘
云昭:.……‘
他温声道:.我为何失了真气,你看到那幅字便会知道,你却跑走了,还把退婚喊得整座九重山都能听见。‘
云昭:.……‘
他装出生无可恋的样子:.岳母派人到我宫中行刺,我替她毁尸灭迹不说,还让整个宫里的人看我笑话。他们此刻一定还在笑我。‘
云昭:.……‘
云昭这辈子就没向谁低过头。
她噘着嘴巴,别扭半天,闷闷道:.三次。‘
晏南天:.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冤枉你三次。‘
这是回答他早些时候的问题呢。
.嗯。‘晏南天揉了揉她的脑袋,.知道就行。我没有生气,反倒满心愉悦,所以阿昭不需要有歉意。‘
.哦。‘
.以后阿昭再多信我一点,好不好?有疑问的时候,至少,稍微等一等我。‘他认认真真望进她眼底,.给我一点时间,只要我有了力气,就一定会追上你。‘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就不应该剧透读者一脸。
这下可好,都知道小晏走不到最后。
这个男二吧,爱是真的爱,狠是真的狠,坏也是真的坏。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殷 21瓶;茜茜84、苜蓿 2瓶;以七 1瓶;
晏南天的攻势润物细无声,哄得云昭没脾气。
他换了衣裳,身上只有惯用的浅淡檀香。
他揉着她的脑袋,姿态亲近却不狎昵,与往日一模一样。
云昭浑身的毛毛刺一点一点软化,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珠偷偷打转。
她承认是自己冤枉了他。
但她的心中仍然硌着三块小石子。
他抱了别人。他身上有讨厌的茉莉味。他用过西殿里的茶盏。
就算她亲眼看到他跟温暖暖之间确实没有半点暧-昧,她还是很不爽。
云昭任性道:.明知道牵扯我娘,你干嘛不把那个私生女杀了,偏要带回来惹我生气!‘
晏南天叹气扶额:.昭啊……我们大继朝,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少来!‘云昭口无遮拦,.你家宫斗的那些事儿多脏啊!一天要枉死多少人!‘
晏南天:.……‘
青梅竹马就是这点不好,彼此知根知底的。
他摁着额角,起身,往香炉里添了好几勺静心的香料,深深吸口气,返回床榻前。
沉厚的熏香缓缓散开。
云昭闻到了一股庄重肃穆的味道。
晏南天落坐她身旁。
被褥微微凹陷。
.阿昭,‘他凝视她的眼睛,语重心长,推心置腹,.你与湘阳夫人都被保护得太好了。天真烂漫,直来直去,天不怕地不怕,看不顺眼就动手——可是阿昭,杀人不是那么杀的。‘
云昭不服:.有什么不同!‘
晏南天垂眸笑叹:.不同之处可太多了。你看,我们兄弟之间不论斗成什么样,表面上谁还不是兄友弟恭了?真动手时,要么借刀,要么站着正义的高地……总而言之,绝对不可以让自己变成坏人,知道吗?‘
云昭觑着他,阴阳怪气道:.是呢是呢,我们储君殿下,从来光风霁月呢。‘
他抬手,毫不客气地推她脑袋,把她推得一歪。
他没好气道:.我只怕爬得慢了,护不住你这个闯祸精。‘
云昭差点儿跳起来:.我!哪!有!闯……什么……祸……‘
嗓门一开始拔得老高,越说越低,最后一个.祸‘字几不可闻。
她还是知道心虚的。
.不许翻旧账!‘她凶狠威胁他。
晏南天从善如流:.嗯,不翻。‘
嘴上说着不翻旧账,一双桃花眼却分明在细数她这些年做下的各种好事。
他笑道:.我们阿昭,表面看着凶,其实心地最善良。‘
云昭:.现在拍我马屁?晚啦!‘
晏南天:.白日里气得要死,也只是想要把人赶走呢。‘
云昭冷笑:.你以为我不想杀?你敢不敢把我的蛇还给我!‘
他一听这话便低低笑了起来,好一会儿,笑得她都快要恼羞成怒了。
他道:.湘阳夫人当初做得不够漂亮,这才留下后患。你确定也要这么莽撞?‘
云昭眯了眯眼。
听他这话音,好像是和自己站一边的。
她生气:.那你不帮我解决!‘
晏南天神色无奈:.阿昭,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护着一个野种?‘
云昭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快放。
他正色道:.温长空是举国皆知的猎鲸英雄,他死得惨烈且不明不白,他的妻子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他的家中仅剩一个孤女温暖暖。阿昭你想一想,现在有多少眼睛在看着她?有多少人正在心里同情她?‘
云昭:.哦。‘
晏南天目光微冷:.温暖暖当众向我求助,太多人看见她拿出了大将军王的信物——我已经尽力压着消息了,但是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早晚要放到台面上解决。‘
他叹道:.此时此刻,温暖暖若在我手上出了事,阿昭,我不敢担保凶手可以全身而退。‘
云昭感觉一股寒意从骨髓深处透出来。
她有点冷。
他好像能感知到似的,伸手拥住她,下颌轻抵她的发顶,沉声道:.若是不想把湘阳夫人当年做过的事情牵扯出来,最好便是安抚了这个野种,当着天下人的面,只自称是流落在外的遗珠也便罢了。等到将来进了云府,还不是任凭你们处置?‘
他一字一句,覆在她耳畔说,.阿昭,绝对不可以,让自己变成坏人。知道了吗?‘
她回眸看他。
只见他双眼微红,像是在用尽全力,剖出心来给她看。
.……我知道了,晏哥哥。‘
就像他对付他的兄弟们那样,虚与委蛇,笑里藏刀么,她见识过。
他冲着她笑:.那阿昭是答应我了?不作乱?不疑我?‘
云昭潦草点头:.嗯嗯嗯!‘
*
云昭揣着心事,一觉睡到大天明。
她披衣下了床榻,一个笑吟吟的宫人立刻迎上来。
.殿下吩咐,云姑娘醒来,第一时间便要向您禀报他的行踪。‘
云昭:.……‘
还真就知错能改啊。
宫人明显憋着笑:.陛下召殿下入禁城觐见,大约午后能回来。殿下问云姑娘,是否还在生气?‘
云昭不解:.生气如何,不生气又如何?‘
宫人正色道:.殿下交待,若云姑娘还在生气,便将他准备好的那位三庶人送过来,任凭云姑娘处置。‘
云昭迷糊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位三庶人‘,晏南天他三哥,曾经的三皇子殿下。
云昭:.……‘
昨日她故意刺他——.你这么友爱怎么不把你三哥从冷宫接过来住!‘
今日倒好,他反将她一军。
云昭无语摆手:.不气了不气了!我才不要看老三那张脸!‘
.是。‘宫人偷笑着退下。
云昭:.你在笑我?你是不是在偷偷笑我!‘
宫人溜得飞快。
云昭好气,她那么凶残,这东华宫里的人怎么就不怕她?
太熟了就是这点不好。
*
云昭以为今日定会风平浪静、波澜不兴。
她歪在窗榻边上,懒洋洋晒着太阳,吃东华宫秘制的独家小香糕。
窗纸破了小小一条缝。
她后知后觉想起,昨夜二更时,她好像就是被一道莫名袭来的冷风惊醒。
要没醒,她就不会跑去大闹西殿,找晏南天。
云昭顿时迁怒这个窗:.都怪你,害我冤枉他,被他笑话!‘
正在岁月静好、自说自话时,殿外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晏大哥,晏大哥……‘
一个讨厌的声音钻进云昭耳朵。
听着宫人们拥上前去阻拦,云昭懒懒起身,拍掉手上的点心屑,扬声道:.让她进来。‘
道貌岸然么,谁还不会了。
片刻之后,温暖暖楚楚可怜的身影撞入寝殿。
云昭回忆着晏南天昨夜那些话,端起架子,皮笑肉不笑地瞥向对方。
.晏大哥呢?他在哪儿?‘温暖暖见到云昭,眼眶一下就红了,.是你、是你不让晏大哥来见我,对不对?‘
云昭:.?‘
这一口天降大黑锅把她都给砸乐了。
.我求求你好不好?‘温暖暖捧着心口,声线凄婉,.晏大哥答应过的,他答应一定会帮我救阿娘,你可不可以不要拦着他?我求你了!‘
云昭惊诧:.你莫不是以为在这里说的话,晏南天他就听不到?‘
这个人难道不知道东华宫里遍布主人的耳目吗?
温暖暖眼神微微闪了下,咬唇道:.我阿娘命在旦夕,为救阿娘,哪怕是冒犯你这样的天骄贵女,我也在所不惜!况且……况且……‘
她期期艾艾,手指捏着衣角,捏到指尖发白。
扭捏半晌,鼓起勇气一般,抬眸定定盯住云昭:.况且晏大哥他,都已经、都已经看过我身子……‘
云昭根本不信:.哈,你可以滚出去了!‘
.我、我……‘温暖暖抽噎,.我今生不可能再嫁给任何人了,我唯一的心愿,便是救回阿娘……我只有这一个心愿……我绝不会跟你抢晏大哥……‘
云昭指尖掐进掌心。
这么拙劣的伎俩,这么拙劣的挑拨离间。
昨夜她看得清清楚楚,晏南天对这个人,根本半点意思都没有!
这人怎么敢……怎么敢跑到自己面前,说这种话!
云昭知道是计,脑袋里却嗡嗡的,心脏气得狂跳,简直要炸。
安抚这种人?怕不是嫌自己寿命太长?
殿外忽闻宫人行礼。
.殿下。‘.殿下。‘
晏南天回来了!
云昭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冲他发一通大火,只听身旁传来一声脆响,一声惨叫。
.啊!‘
温暖暖突然自己抬手扇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利落果决,毫不留情。
.云姑娘!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只是想救阿娘啊!‘
她身形狼狈,掩住迅速肿起的脸,披散着发,吐着血,发出凄婉的哀叫。
晏南天一步踏入。
目光扫过,他微微蹙眉。
殿中的情形,像极了云昭暴怒之下出手伤人。
云昭自然也知道。
眸光微冷,心间一定。
不等晏南天开口说话,云昭一步掠出,顺手抓住温暖暖散开的头发,将她狠狠扯向一旁,脸朝下,摁进了寝殿正中的水晶缸!
哗啦!
.阿昭!‘晏南天沉声喊她。
云昭冷笑:.她敢冤枉我!我这个人,受不得半点冤枉!我今日就要教训她!这么一下也淹不死,晏南天,你确定要阻止我吗?‘
手上发力,将柔弱挣扎的温暖暖死按在水面下。
晏南天无奈扶额:.昭啊……‘
云昭定定望着他。
有一瞬间,心脏似是停跳的。
‘晏哥哥,怎么办……你都那样推心置腹了,可我却依然……冲动作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迷路的猫 10瓶;夺命泰勒斯 5瓶;TT 2瓶;26444159、晶晶石头、茜茜84 1瓶;
一瞬间,寝殿寂静到只有细微的水声。
.哗啦……哗啦。‘
隔着近乎凝固的空气,云昭傲然与晏南天对峙。
她单手把温暖暖的脸按在水里,身体被对方的挣扎带得轻微摇晃,目光却一瞬不瞬,刀光剑影电闪雷鸣地砸向晏南天。
在他身后,宫人侍卫分立左右,眼观鼻、鼻观心。
无人敢妄动。
晏南天落下撑在额角的手,抬眸接住她的视线。
她原以为他会针锋相对。
视线相触,晏南天居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笑得双肩微震。
云昭:.?‘
云昭:.你笑什么!‘
他摆了摆手:.都说了,让你少看些末流话本。‘
云昭怒火稍减,狐疑地眯了眯眼睛。
他抬起右手,啪啪拍了拍他自己右边侧脸,然后将手绕到左边,又啪啪拍了拍他自己左边侧脸。
云昭:.?‘
他这是在干什么?
.看出分别没有?‘晏南天悉心教导,.自己打和旁人打,手掌印是不同的,一个拇指在上,一个拇指在下。她想冤枉你,至少不该右手打右脸。‘
云昭:.……啊。‘
温暖暖整个僵住,有一会儿没挣扎。
.昭啊,‘晏南天扶额,.你是不是太小看一个宫斗赢家了?‘
云昭微微心虚,脸上依旧理直气壮:.我又没说你信她!我教训她,是因为她冤枉我!我能受这气吗,你说!‘
他弯着眉眼笑:.那不能。‘
云昭眸光闪了闪,心下略有迟疑:.……晏南天,你也看到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觉得她能让我好过?‘
咕噜……水中开始冒气泡。
她在水里面下了.来年今朝‘,喝下去见血封喉,明年今日便是祭日。
这个人,还是死了更好吧?
.我自有办法。‘晏南天走向她,.她生母下落,我已有了线索。世人并不知道温母是死是活,只要落到我手上,生死便是我一句话——敢不听话,我活剐她娘。‘
他神色温和,骨子里却透着股令人安心的冷酷。
云昭心里像是有个小人蹦了起来,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卸了三分。
凭心而论,晏南天待她是真的无话可说。他说的那些其实很有道理,他的解决方式也是最好的策略。
此刻收手,把温暖暖从水里拎出来的话,大概,也许,还能活?
都吐气泡了,呛不呛水,只在片刻之间。
云昭内心天人交战。
她知道自己已经冤枉了晏南天好几次。
他对她那样掏心掏肺,处处为她着想,她真的还要任性冲动、一意孤行吗?
他也会伤心的吧?
云昭神色动摇,迟疑着收紧五指,慢慢把温暖暖往上拎——
窗畔恰好来了一阵风。
拂过晏南天,落在她身上。
云昭定住。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熟悉的檀香里又一次沾染了讨厌的茉莉。
他昨晚换过衣裳,那时候分明已经没有味道了。
云昭嗓子微紧,冷声质问:.今日你跟温暖暖见过面?‘
晏南天微微蹙眉:.什么?‘
云昭盯着他,一字一顿:.你身上的茉莉味,很难闻。‘
他的眸光瞬间冷下去。
只一霎,他便缓了颜色,语速略快地向她解释:.我并不知情,许是被人动了手脚。阿昭信我,我会查清此事,给你一个交待。‘
他的眼睛会说话。
愠怒之余,带上些许委屈——阿昭,说好了不疑我。
有那么多冤枉他的例子.珠玉在前‘,云昭难免有些心虚。
说了不疑他,却一而再、再而三。
晏南天走到她身边,垂眸看她。
.阿昭也教训得差不多了罢?‘他顿了下,告诉她,.父皇要见温暖暖,有话问她。‘
云昭:.啊?‘
晏南天:.详情回头与你细说,我先带她进宫一趟。你放心,不会让她在父皇面前胡言乱……‘
视线落向水中,晏南天脸色剧变!
他倒吸一口凉气,陡然抬手,握住云昭的腕。
她低头望去,只见清澈的水已然变得浑浊——温暖暖吐出了黑血,像墨一样在水中晕散。
啊,来不及了。
.阿昭!‘晏南天额角绽起青筋,咬牙向她低吼。
云昭抬眸看他。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记得收着力道,没有捏痛她的手。
他微颤着五指,握紧她的腕,将温暖暖从水里带了出来。
.哗啦——‘
错乱迷离的水光中,绡纱上漂亮的字迹模糊不清。
温暖暖已经中毒不浅,脸色惨白如金纸,唇角不断往外渗血。
晏南天示意一名侍卫上前,接过温暖暖,封住她的心脉,往她体内输送真气。
云昭老实交待:.是‘来年今朝’。喝下去,没救了。‘
晏南天闭了闭眼。
.阿、昭。‘他缓缓睁眼,一字一字往外咬,.阿昭啊。难道,我就这般,不值得被你信任?‘
他双眸发红,薄唇轻颤,隐忍到了极致。
云昭无言以对。
他的视线轻轻一晃,落向水中被黑血污染的绡纱。
云昭心口发紧。
他盯着它,盯了许久。终于眨了下眼,目光一点点从绡纱上移开,摇晃着望向她,唇角缓缓、缓缓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不能这么践踏我的心啊云昭。‘
他的声线哽咽颤抖,话未说完,疾疾转开了脸。
云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眼泪。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看见晏哥哥的眼泪。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心里一阵发慌。
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晏哥哥……我云昭敢做敢当,你带我去见父皇。‘
她也嘴瓢了。
半晌,他肩膀一颤,.哈‘地笑起来。
他转了回来。
云昭这辈子第一次不敢看他的眼睛。
晏南天轻声道:.傻姑娘。‘
他牵起她的手,低着头,认真检查。
.没有沾到毒水?‘他问。
云昭小小声:.没有,我很小心。‘她补充,.而且碰到也没事,不吃下去就行。‘
她就是藏在指甲里面带进来的。
.那就好。‘他哑声道,.没事,天塌下来,有我给你扛。‘
云昭摇头:.不,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松开她的手,低笑了下,瞥一眼抽搐的温暖暖。
.阿昭,你我是一体的,你的祸就是我的祸,明白吗?‘他面露苦笑,语气缥缈,.父皇有很重要的话要问她,她却真就在我手上出了事。‘
云昭心很乱,总不自觉地回想他那句话。
——你不能这么践踏我的心啊云昭。
.我说过的,父皇如今疑心病重。‘他帮她把鬓边一缕散发别到耳后,.你这个小乌鸦嘴,这下说不好真要搬去和三哥一起住了。‘
云昭:.……‘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逗她。
她问:.我怎么做能帮上忙?‘
向家里寻求帮助?负荆请罪?还是怎么样?直接把冷宫打点好?
.殿下!‘侍卫出声禀道,.心脉暂时稳住了。‘
晏南天目光一定:.好。出发,前往禁城。‘
.是!‘
晏南天回眸望向云昭,对她微笑:.阿昭没事的话,可以在宫里祈祷一下。祈祷御医圣手能让她答完父皇的问题再死。‘
.祈祷?‘
.是啊,祈祷。‘他的唇角勾出微嘲的笑意,.向天上的神?或是人间的太上?‘
他转身抄起温暖暖,大步向外走。
侍卫沉默离开,阖上殿门。
云昭知道自己暂时出不去了——他绝不会让她去领罪。
东宫华很快变得一片死寂。
云昭怔怔回身,看了看那张可可怜怜的绡纱。
许久,抱住膝盖,坐到床榻旁。
*
烈日下,温暖暖浑身冰冻。
她痛苦地痉挛着,用力睁大双眼,向面前这个冷酷的男人寻求答案。
.为……为什么……‘她牙间全是血,像个索命的冤魂。
他抱着她大步往前走,连眼睫也不曾垂下。
半晌,薄到冷情的唇角勾起一丝让人看不懂的弧度。
.为什么?‘他沉吟着,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为什么我昨日让你二更点灯?为什么我今日让你闯寝殿问阿昭要人?‘
温暖暖真的不明白。
她就不该抱那一缕绮思,以为他那样温和亲切地交待她做这些古怪的事,是有那么点男女间的意思……所以她把事情做得那么蠢。
此刻若还不知道自己只是被利用,那便真是蠢死的了。
她拼尽全力,泣血道:.我只是、想救、阿娘……‘
她不想死啊!她不知道这样做会死啊!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啊!
他总算垂眸淡淡瞥了她一眼。
温暖暖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眼神。
他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块砧板上的鱼肉。明明宰割她,却还嫌腥、嫌脏。
他停下脚步,冰冷的手掌缓缓往上,移至她后心。
陡然一震。
.噗——‘
铺天盖地的恶心感淹没了温暖暖,她嘴一张,喷出大股毒血,然后连接不断地呕。
呕到最后,吐出早晨他亲眼看着她喝下的大盅凝乳。
整个上午这些凝乳都沉沉地坠着她的胃,让她浑身不舒服。
此刻忽然明白过来,正是它们隔绝了大部分的毒,勉强保她不死。
再往深处一想,顿时寒意彻骨。
他知道她会中毒!他早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是故意的。
.你不会死。‘他笑得温润随和,.只要像这样,豁出命来替我做事……该你的好处,都会有。‘
春风般的笑容,却叫她不寒而栗。
原本只是隐隐有点怕他,如今却是直面恶鬼般的恐怖。
作者有话要说: 毒是第4章下的,男二啥时候发现的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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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宫。
云昭倚在金丝檀木雕花床柱边上,抱膝望着窗外。
她向来被人宠着、捧着,任性惯了。即便闯下这样的大祸,心里也并不害怕——小魔王的词典里面就没有过害怕二字。
她也并不后悔,若是能重来一次,云昭觉得自己还是会这么干。
她只是难过。
那股情绪是酸的、涩的,细细密密地缠绞在胸口,每呼吸一下,都牵动五脏六腑。
眼前不断闪回当时的声音和画面。
.阿昭啊。难道,我就这般,不值得被你信任?‘
.你不能这么践踏我的心啊云昭。‘
通红的双眸,隐忍的颤抖。
她的晏哥哥,看上去好伤心。
一队宫人静静走进寝殿,向云昭俯身行礼,然后利落动手,收拾溅到地上的水花、搬起殿中的水晶缸。
那道绡纱在水中翻卷起半边,像皱缩的废纸。
带队的年长宫人行上前,轻声向云昭解释:.殿下交待处理掉毒物,怕伤到您。‘
云昭动了下唇瓣:.哦。‘
宫人默然施礼,带队退下。
云昭坐着没动,目光一直追随那道颠沛流离的绡纱。
看着它离开寝殿,看着它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
它会被如何处理呢?
她不愿想。
*
日影在花窗上缓慢游走,浮云吹过,明明暗暗。
云昭看着窗外,第一次感觉东华宫原来这么大,她身处其中,就像一只孤零零的蚂蚁。
晏南天没空理她,大约也不会想理她。
云昭把下巴搁在膝盖上。
没想到的是,未到晚膳时分,晏南天竟然送回了一张纸笺。
很随意地折了一折,一看便知是匆忙写下,寻隙让人带给她的。
云昭伸手接过,薄薄冷冷的纸。
她不自觉地用力捏着它,指尖泛起白。
半晌,镇定翻开。
她先闭了闭眼,悄然长吸一口气,然后慢慢落下视线。
仍是那一手漂亮遒劲的字迹。
他在第一行这么写:奉命看护温病人,情非得已,千万恕罪。
第二行这么写:生气可以,饭要吃。
云昭:.……‘
他这是特意赶在饭点之前安抚她。
一时间,云昭心绪错综复杂,又好气又好笑。
她无语道:.他当我是小孩吗?‘
整个人似是松快了一些。
送信回来的侍卫长眼观鼻、眼观心:.……‘
云昭回看纸笺,纳闷地皱起眉头:.温暖暖居然没死?她怎么没死?‘
侍卫长老实回答:.下臣不知。‘
云昭抿住唇,眸光微微闪动。
.来年今朝‘见血封喉,连那些力大如山的怪兽都能毒死,她怎么会没事?
难道她温暖暖当真是什么天命庇护的.女主角‘?
云昭问:.我可以回家吗?‘
侍卫长抱歉道:.殿下交待,您最好暂时不要离开九重山。‘
云昭眯了眯眸。
晏南天很清楚她家里的情况。
她爹云大将军王常年出征在外不着家,她娘湘阳夫人是个打小被宠坏的炮仗,冲动起来比云昭还夸张。
这事儿要让湘阳夫人知道,只怕小事化大,大事要炸。
云昭心下有了打算,故意寒声问:.若我定要回家呢?你敢拦我?‘
侍卫长好不头疼:.下臣不敢……但要先行禀告殿下……‘
云昭:.那还是不必了。晏哥哥他在宫中大约很忙。‘
侍卫长如蒙大赦:.是。‘
云昭又道:.他让我祈祷温暖暖死慢一点——我去旧日庭祈祷总可以吧?‘
侍卫长:.……‘
这小祖宗反正就不可能规规矩矩的。
.旧日庭就在九重山,不行吗?‘云昭眼看便要大发脾气,.不行那我回家!‘
侍卫长这点决断还是有的:.行。‘
殿下只说不要让她离开九重山。
*
离开东华宫时,恰好又是黄昏时分。
下了殿阶,云昭回头望去——昨日她便是站在这里,隔着长长的石阶,与晏南天对上视线。
只短短一天,她这段感情好似跋涉了万水千山。
侍卫长默默跟随在云昭身后。
他是内家高手,走路寂静无声,她走着走着就忘了身后还跟着个人。
皇家殿堂园林的富丽堂皇云昭早已看得不爱看。
她心无旁骛,一路往东。
穿过大片黄叶红斑的帝桂林,眼前骤然一空。
即便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云昭仍是被旧日庭的广袤壮丽震慑了心神。
旧日庭无边无际,绵延至视野尽头。
那些灰白倒塌的画壁銮柱,悉数被夕阳余光镀上一层翟金。放眼望去,像是金乌沉降,诸神归来。
这处巨大的遗址,上古时曾是神灵的殿堂,如今叫做旧日庭。
空气中弥漫着沉厚历史的味道。
站在残垣断壁边缘,千里大地尽收眼底。
云昭自言自语:.在这儿祈祷,天上的神能不能听见不好说,人间的太上是一定听不见的。‘
她跳上一根斜斜倒塌的石柱,踏着古朴奇异的阴阳石刻,摊开双臂,摇摇晃晃一步一步往高处走。
走到尽头,前方左右都是深渊。
这里视野最好,无论是西面皇城、东面旧日庭、南面云府,或是泛着红光的通天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云昭回身,想要看看侍卫长跟上来没有——她准备没事找点事,把他打发走。
从黄昏到入夜,仿佛只在一瞬之间。
夜幕像一块微青的黑布罩下——唰——大片大片的灰白遗迹失去光泽。
脚下石柱的另一头,缓缓走来一道身影。
高大魁梧,躯体微晃,步履沉重。一下一下,整根石柱闷闷震动。
云昭扬声提醒:.你当心点!把它踩塌了,我可就要掉下去!‘
.嘭、嘭、嘭……‘
对方不答,继续向她走来。
云昭忽然闻到了血腥和腐朽泥土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夜幕下看得不是太清楚,但定睛去看,隐约能看出这人身上的衣裳是破烂的。
……不是侍卫长。
脚下石柱颤动,云昭孤悬在半空,想跑都没地方。
.老赵!你人呢!‘
回应她的只有刮过旧日遗址的冷风。
近了……更近了……
更加浓重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呼吸变得黏腻,肺部几乎出现溺水感。
这个人停在了距离云昭三尺处,.喀吱喀吱‘地抬起勾垂的头。
一道月光穿云而下,唯独照亮眼前三尺。
只见这人满脸血污和泥土,身上数处骨骼断裂、刺出皮肉,关节似是被人硬拗过一遍,每处都是错位的。
头发和衣裳挂满浮土,像是刚从墓穴里面爬出来。
一个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
云昭认出了他的脸——那个刺客。她娘派去刺杀温暖暖的那个。
云昭呆呆望着他。
他的眼睛瞎了一只,面容扭曲,残留着生前的痛苦恐惧。
到死都没能解脱。
晏南天是怎么说的——.上了些手段,问出来了。他是方渐遗的人。‘
这人是晏南天杀的、埋的。
这么狠的吗?
这具残破的躯体冲着她,一点一点张开嘴巴。
.嗬……嗬……‘惨死的刺客喉咙里面发出拉风箱般的声音,.嗬……点、灯……点、灯……二、更……‘
云昭:.……‘
.他听到二更点灯。‘
有人体贴地为她翻译。
这个人嗓音很好听,清冷玉质,带着愉悦笑意。
云昭转头,发现穿斗篷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
斗篷阴影遮住他的面容,月光下,黑白弧线勾出好看的下颌。
他问她:.想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云昭:.不想。‘
一句话把天聊死。
他表示遗憾:.我挖得很辛苦。第二次见面不知道该带什么礼物,只好带个熟人——以为你会喜欢。‘
云昭:.哦。‘
她注意到他的肩膀上停着一只蜻蜓。月光下,蜻蜓翅膀微微透着蓝,像是凌云花汁的颜色。
.我猜到这些都是幻象,你吓不着我。‘云昭直言,.我来找你,就想问……‘
她语气冰冷,.主角真的杀不死吗?‘
他一顿,大笑起来。
.真是兢兢业业。‘他道,.果然作死就是反派的宿命吗。‘
云昭点头:.你说过,我娘想杀温暖暖的生母,自己会把自己作死。我想杀温暖暖,也会把自己作死。我试过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结果,伤人伤己。‘
他轻笑出声:.伤人?你确定?‘
云昭不想与他争辩,她对这个人其实毫无信任度可言。
她直入正题:.你上次说合作。怎样合作?‘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身侧。
.我可以提供一个思路。‘他道,.以表诚意。‘
.你说!‘
他开口,每个字都带着笑:.既然你杀不了她,你娘杀不了她娘,不如换一换,你试试杀她娘?‘
云昭震惊:.……你真是个天才反派啊!‘
这个思路目测就有可行性。
云昭天生不爱占别人便宜,冲他扬了扬下巴:.那你说说,你想做什么坏事?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
他低低笑起来。
片刻,抬手遥指屹立大地、直指苍穹的通天高塔。
.摧毁它。‘他愉快地说道。
云昭:.……‘
那是整个大继王朝,历朝历代,倾尽国力建造的通天神塔,别说破坏,哪怕耽搁些许进度都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更遑论这塔本身便是坚不可摧的神圣之器。
要能毁了它,这都城大约也得灰飞烟灭。
云昭敬畏不已:.你这才是要作毁天灭地之大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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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昭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看不上她那点爱恨情仇了。
跟他想做的大事相比,什么世家纷争,什么夺嫡东宫,根本不值一提。
那是通天塔!
大继王朝存续三千年,通天塔便修了三千年。
它是立国之本,也是百姓共同的夙愿。想毁通天塔,恐怕得先灭皇室,再灭世家,然后杀尽天下人。
.你这个忙我可帮不了。‘云昭直言,.不会成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你这才是真正的作大死。‘
她不屑说谎,不屑给他无聊的安慰。
.那怎么办,‘夜风中,黑色斗篷猎猎拂动,他放声朗笑,笑得狂妄嚣张,.谁让我是天命注定的大反派。‘
云昭微妙地感觉自己被冒犯。
她的骄傲,绝不能容许别人做大反派,自己却只是区区一个恶毒女配角——哪怕编故事也不行。
她眯起双眼:.那你最好祈祷我诸事顺利,好腾出手来助你一二。‘
.祈祷?‘他笑了,.向谁祈祷?天上的神,还是人间的太上?‘
这一幕似曾相识。
眼前这个人分明与晏南天并无任何相似之处,但说这句话时,嘲讽之意却是如出一辙。
*
.父皇!‘
晏南天疾疾起身,双手置于额上,俯身恭敬行礼。
礼毕,抬眸望向那位两鬓微霜、大步走近的中年男人。
视线微微一触。
晏南天立刻垂眸道:.待温氏醒来,儿臣定会第一时间禀告。父皇龙体为重,且先歇息吧。‘
中年皇帝无所谓地一摆手:.无妨。‘
他虎步走近,瞥向病榻上昏睡的温暖暖。
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就为这么个女人,和你的储妃闹成那样。‘
晏南天低低地回:.儿臣不敢。‘
.不敢?‘皇帝哼笑,.你亲家母都气到出手伤人了,你还不回东华宫好生安抚小云昭,留在这里作甚!就这么生怕这女子再有个闪失?‘
晏南天急急欲辩解:.儿臣……‘
皇帝挥手打断:.得了。自你踏入永和宫,眼睛就粘在这女子身上,未曾挪过一寸!‘
晏南天神色微窒:.……父皇教训得是。‘
.你呀你!‘皇帝虚虚指点着他,.莫要忘了云氏与湘阳氏为何偏向你!当心自毁长城!‘
晏南天眸中掠过一丝细微的屈辱。
皇帝看在眼里,神色不显。
他摆手道:.罢了。我晏家的男儿,如何能叫人拿捏一世?这女子既是云氏血脉,成婚后一并纳了便是,也算佳话。‘
.是。‘
.只是后院有得你闹腾!‘皇帝像个寻常父亲那样,往锦榻一坐,抬手拍了拍身侧。
晏南天上前,虚虚落坐半边。
皇帝叹息:.当初的秦妃,亦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当年便因妒生恨害死你生母,后头又作恶多端,连累老三一起犯错!‘
晏南天低低苦笑了声:.儿臣已不记得阿娘的样子了。‘
皇帝更不记得。
皇帝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女子耽于情情爱爱,行事不知分寸,不知轻重!娶妻不贤,终是祸。‘
.是。儿子明白。‘晏南天低垂着眼睛。
皇帝见他实在神思不属,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知晓.亲家母出手伤人‘,不禁笑着摇摇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人醒了记得先问楼兰海市,莫要只顾着儿女情长!‘
.是!‘
皇帝满意地嗯一声,双手撑膝起身,摆摆手,示意晏南天不必相送。
.恭送父皇。‘
许久,晏南天缓缓起身抬眸,唇角微勾。
老三会败,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宫中治理得如同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不像自己,东华宫早晨发生的事,中午之前必定已呈到父皇案上。
多叫人放心。
*
云昭跳下石柱。
抬眼一看,侍卫长老老实实站在一旁,手扶在腰间刀柄上,神色紧绷。
见她离开危险处,他悄然松了一口气,肩膀略微垂下。
.老赵!‘云昭问,.你见过鬼吗?‘
侍卫长不知道她想作什么妖,谨慎回道:.云姑娘,世上并无鬼魂。‘
.哦。‘她又问,.那你见过能制造幻象的妖魔吗?‘
侍卫长:.……也不曾听闻。‘
她不问了,踢踏着旧日庭的碎石往回走。
刚回到东华宫,便有一名暗卫悄然跟上侍卫长耳语。
他声音压得极低,奈何云昭耳朵灵。
她隐约听到暗卫禀告:.尸体被掘走。‘
云昭:.喔?!‘
一个用幻象装神弄鬼的家伙,竟然真刨了晏南天埋的人?
这里可是九重山。
*
辗转半宿。
次日醒来已是午后,云昭发现窗榻旁的矮案上面多了薄薄一小沓宣纸。
不用看也知道,定是晏南天送回来的。
.他这么闲。‘
云昭撇着唇,往窗边一坐,把纸张拿到眼前看。
纸上密密有字,字迹疏狂,段落之间落笔有明显不连贯,一看就知道是抽着空断断续续写下的。
居然是个话本故事。
云昭心情复杂。
晏南天答应过她的事,的确从来不曾失言。
说要给她写话本,这便写来哄她了——他知道她不安。
她抿住唇,低头慢慢看。
他写得匆忙,字里行间并不讲究,行文没有任何修饰。
笔触平淡疏离地讲述了一个狐的故事。
云昭一开始看得并不仔细,渐渐便读了进去。看完末页,心下一阵怅然。
放下宣纸,怔忡望向窗外。
故事中,久病未愈的女子与俊秀夫君相依为命。
他们拥有一个温馨舒适的小院子。他半日奔波在外,挣钱替她买药,另半日陪着她,做她喜欢的事情——种花,养雀,剪纸。
他每一日都要反复叮嘱她,外面风大,千万不可以离开家。
他给她讲外面的事情。
轱辘作响的是水车,杨老汉每过一会儿就在那里帮乡邻打水;隔壁虎娃儿家养的那群鸭子每日自己出门下河游泳,然后带着邻居家的另一群鸭子一块儿回来;吱呀响的是糖车,杂货郎又到镇上去卖货。
她对他极其依恋,他不在家,她便坐立难安。
她想出去,他总是不允,并且很严肃地逼她答应绝对不出门。
终于有一日,他过了惯常的时辰还未回。
她背弃了承诺,推门而出。
只见秋风扫过,村落一片荒芜。
水车残破,坍塌在河中,半边已经泡烂。邻里破败,院门倾斜。吱呀响的是卡在槐树上面的破板车,嘎嘎叫的不是鸭子而是树上的乌鸦。
周遭每一间院子里都有发黑的血迹,四下倒伏着枯骨。
她的脑海里闪过凌乱的记忆。
一只狐妖闯入村庄大开杀戒。那一个个熟悉的人,杨老汉、虎娃儿、杂货郎……他们都被杀死啦!
地下血泊如镜,照出一张脸,正是她俊秀的夫君。
他杀向她,她昏了过去。再醒时,忘记了所有。
原来他是狐。
难怪他不许她离开家。
他待她百般好,都是骗人的。
再好,都是骗人的!
她回到家中,在枕头下面藏了一把剔骨尖刀。
他回来时,心情很好。
他说已经找到了医她的药,她的病很快就能好,到时候他带她游历四方,去镇子,去大城,去京都,去洛阳。
她哭了。
他心疼地拥抱她。
他的身体忽然一震。
她把尖刀捅进了他的心脏。
血泊越聚越多,照出他俊秀的面容。
他跌倒时,还记着先扶了她一把,然后倒摔向后,不撞到她。
.药在炉上……能治……桃木剑伤……‘
他死了。
桃木剑伤?胸口的.病‘又一次发作,一阵阵剧痛。
她发现不对了,狐妖杀人那个晚上,血泊中照出的是他俊秀的脸,那狐呢?
狐……
狐在他身前,被他捅了一剑。
他不知为何没有杀狐,大约是狐重伤后懵懂忘事,让他狠不下心。
他原谅了她。
他明日或者后日就可以带她离开这里,去镇上,去大城,去京都,去洛阳。
.……‘
云昭恨恨道:.末流话本!‘
她随手将这沓宣纸脸朝下拍向桌面。
只见纸张背面赫然写着几个字。
[你说只看末流的]
云昭:.……‘晏南天他是个腹虫吗!
她吸一口气,将这一页掀开。
只见另一页背面也写了几个字。
[不要离开家]
她往下翻。
[阿昭]
[昭昭]
[等等我]
[不要离开家]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xvydc 10瓶;liz 2瓶;予和、落白无霜 1瓶;
第一章村长儿媳妇 桃花村,村如其名,那绝对是四周十里八乡的一个桃花源。 全部村背靠大山,每一年桃花怒放的时候,不说这十里八乡的,就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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